第62章 90


  在时霁的面前他还是会装作那份乖巧的样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试着改口叫师兄,叫师父,开始询问一些关于君子国的往事。表现出自己很努力融入那个陌生的世界里,但是这样的生活终究是表演。
  几天过去,沉复还是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看起来像是接受了一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到夜晚,孤独如同细密的蝼蚁,爬上自己的心头,用尖锐的啮齿啃噬着。
  他会焦虑得难以入睡,然后在深夜爬起来看着窗外的黑夜。
  在极深的夜里,人工的星火也会暗淡无光。看来大家都知道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熬夜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在漫长的黑夜里守着一盏灯来计算时间呢?
  若并不孤独?若心头无物?
  整个世界都是孤寂的,仿佛只有他自己。
  好像有个哲学家说过,深夜是情绪的放大镜。
  沉复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靠在玻璃上,看着夜风吹过凉亭,他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和过去,想起那些不算完美的曾经。
  他是个并不聪明的孩子,从小成绩很普通,也不是不努力,就是那种怎么努力天赋都只能那个样的学生。再加上家庭环境也不算好,父亲常年不顾家,母亲带着自己一个人很辛苦,分毫都得细算,一说交钱母亲就爆炸,然后就是单方面地对自己输出。
  他逃过课,围观过打架,也热心帮助过别人,他会偷偷追星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并不优秀,却也不坏,是班级很普通的那种类型。
  无处不在,却又各有千秋。
  后来毕业之后就去打工,刚开始的时候工资很少,连生活都不够,后来是无意间进了夜场打工,苦是苦了点,下班的时间基本都快天亮了,但还是想要攒一笔钱回家。
  为什么去夜场打工?因为赚钱。
  为什么要赚钱?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
  他其实没有什么梦想,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所做的选择也全都是社会的压力催促着他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尽管如此平凡,普通,简单,但这样的人生对他而言,是真实存在的。
  是他一天一份一秒,熬过来的。
  现在这些过往不宝贵但独一无二的经历,在一夕之间,被判定为赝品。
  父母是假的,生活是假的,受过的苦是假的,那些苦涩缝隙里品尝到的甜也是假的,自己对时霁的感情,以及时霁不甚明确的回应,原来都是假的。
  就在前几天,得知自己的父亲是邪教的教主,而且还对自己下了那么狠的毒手后,沉复的心已经凉了,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是不是和父亲是一路人,就求着说要回家见见母亲。
  但到家后,母亲也已经消失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时霁还在调查。听说当初时霁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派人一直在监视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跟丢了人。
  这边事情还没整明白,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好遇到房东,房东通知沉复房子可能要拆迁,如果方便的话,要沉复尽快搬走。
  房租不会退的。
  房东恶狠狠的表情让沉复觉得可笑,他连家都没有了,要钱有什么用。
  他现在不缺钱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缺过钱,他缺少的一直是爱。
  是来自家人的爱。
  被关注,被重视,被呵护,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不用刻意讨好的——
  爱。
  只是当房东对着自己的家具指指点点,念叨着这些年沉复一家人弄坏了自己的花洒,弄脏了洗手的水池,擦花了厨房的地板,踩黑了客厅的白墙,一桩桩一件件索要赔偿的时候,沉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攒上一辈子的钱去买个房子,原来居无定所,到最后连一点回忆都留不下。
  父母的东西明显时霁更感兴趣,他特地叫了妖族过来收拾,带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价值。如果能够挖到以之教或者是沉复身体的线索就更好了。
  而沉复却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蹲在地上,把那个叫“沉复”的童年装进行李箱里面带走。
  泛黄的纸张,秋天的落叶书签,老师批改的段考试卷,还有收集的干脆面包装袋,也不知道到底能换多少钱。
  他其实不是多么恋旧的人,只是如今身世成谜,他却觉得这些东西好,比人牢靠。
  今夜,月亮西沉了。
  明天太阳升起,他又要去扮演那个听话乖巧可爱的弟弟,多好啊,他有了两个师兄,他有了师父,他是君子国的太子,他会长生不老,他会所向披靡。
  只是,沉复追求的,从来都只是餐厅里点亮的暖黄色的灯。
  他想要的,永远是一个黄昏。
  他穿着围裙,老式电饭煲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油烟机的声音闹哄哄的,却也遮盖不了锅铲和铁锅碰撞,热油和肉片焦灼的声音。长年累月烧着、变成漆黑的锅底和燃气灶碰撞,锅铲长柄敲击着锅边,震落那些黏着不肯离开的杏鲍菇。加一勺生抽,盖上锅盖,任凭锅内烈火烹油,菇子出水,爆炒变成焖制,然后从缝隙里迸发出菇子独有的鲜美。
  就在这时,铁门发出响声,忙碌了一整天的父亲回家。
  打扫院子的母亲会随意地抬头,打声招呼:“下班了啊?”
  不够亲密,但确是家人之间独有的距离。

第62章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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