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76


  大同学宫中。
  学子来来往往。
  法诀还在、道典还在,可失去了灵力后,他们就算是得悟道理,也没法施展那股力量了。有人以为留下没有意义,就转身离开了;而有的人则是在学宫中研习,等到将书读透之后就去行万里路,前往各处去传道。
  记何年在学宫中编纂佛典,就像她当初跟丹蘅说的那样,致力于学。
  “没有灵脉,这些算是空中楼阁了吧?不如回家学种地。”雪犹繁扬眉笑。
  记何年闻言,面上是难得的认真,她捋了捋从兜帽中垂落的发丝,放下了笔,回答道:“我们失去的是术,不是道。”
  “万一有花开的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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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驳的树影与藤影投落在千秋架上,遮蔽了一切光线,既见不到日色,又窥不见月光、星光。
  镜知坐在了树影之中,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陷入永眠的人,抿了抿唇角。
  她不过是天地间生出的一道灵性,她愿意以天地为丹蘅筑甲,造就她的无上荣耀,让她重新成为昔日意气风发的帝君。可她没想到,丹蘅会利用自己献祭给她时转移的“天地权柄”将大荒的灵脉全部斩断拔起,让它们化作自己的生机。
  她们曾经期待的“美好人间”彻底崩碎了,过往的一切是镜花水月,是徒劳的、无用的幻想。
  在所有的希冀都丧失之后,她所爱的人再度归于永寂之中。
  为天地,凡二死。
  镜知的身躯颤动了起来,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丹蘅的眉眼。在失去了爱与恨后,她的神情变得格外的静谧安宁,仿佛堕入了一场美好的梦中。
  “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待着?”镜知轻声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将你从好梦中拉出?千年前不该,现在是不是也不该?”她的手指缓缓地下滑,点在了丹蘅柔软的唇上。点点的萤火光芒围绕着她翻飞舞动,如点点星辉。镜知将丹蘅揽在了怀中,她低着头与丹蘅额头相抵,“我总恨一切都来得太晚。”
  她姗姗来迟,后继者姗姗来迟,人间的悔意也同样姗姗来迟。
  镜知俯身亲了亲丹蘅的眼角,她叹息着低语:“可我还想再自私一次,这一回,换你来遗忘。”
  “不要再想起那些让你痛恨的事情,也不要再想起那让你又爱又恨的天地人间。”
  “我不做你的樊笼了。”
  她不后悔那一场相逢,可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让丹蘅困死在爱与恨里。
  既不能够彻底摧毁一切,也见不到万物明朗起来的希望。
  爱意不能纯粹,恨意又不够深沉。
  镜知将沉睡的丹蘅横抱起,她踏着暗夜走向了那座棱角分明的青苍神宫。檐角悬挂的宫灯倏然间绽放出了明光,将两道交缠的身影投落在地。清风拂过了树梢、吹过了花丛,卷来了各色的花瓣在半空中飘扬。镜知轻轻地将丹蘅放在了那由藤萝繁华织就的榻上,指尖点在了丹蘅的眉心,缓缓地勾勒一个神秘的法印。这件事情她很熟稔,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可她的手指在颤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还要剧烈。
  过往如浮光掠动,眼前色彩旋转缤纷,可那光影盛宴过后就是破碎与幽暗。
  镜知无声地落泪,可在这时刻,一股微凉的温度点在了她的眼角,轻轻地拂落了那一滴温热的泪珠。
  “你在做什么?”丹蘅的声音很轻,然而还是存在的。
  镜知怔怔地望着她,那道金色的光芒在指尖消隐,她明明有千言万语,可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怎么会重蹈覆辙?”丹蘅坐起身,她握住了镜知发凉的手,带着一点微微笑望着她。她的眸光纯净澄澈,就像当初没有众叛亲离的帝君,始终藏着一种蓬勃的生机与快活。
  丹蘅放软了语调:“我只是困了,想睡上一觉。”她伸手推了推镜知,又道,“九重天上一片废墟,我的神宫落在那片脏污之中,我也睡不安稳。你去——”
  镜知轻笑了一声,低头问:“去做什么?”
  丹蘅轻呵,反问:“你说呢?”见镜知不言,她又幽幽地叹息,“去肃清一切,去重建我的神宫,去给我一个浩大而又烂漫的春。”
  镜知说了一声“好”,她不会拒绝丹蘅的请求。她缓慢地起身,在交错的光影中背对着丹蘅一步又一步走远。
  丹蘅望着镜知的背影,直到她身形消失的刹那,脸上的淡笑尽数消失,那强撑着的最后一口精气即将溃散,她一俯身呕出了一通鲜血来。
  天地有道,人间灵机尚未到枯竭时,就算是天道自身也会有损,她只能够以自身的神性和生机压制那股反噬。至于她自己,那强行斩尽气脉的孽是她该背负的。
  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白玉宫殿,漫漫的长风吹得她衣袖飘扬。她望了眼再度生机涌现的扶桑,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从前不要镜知为她做什么,如今更是不愿意镜知再为她奉献牺牲。
  她回头看了眼明暗不定的神宫,似乎窥见了幽暗处一道捧着花的、尚未走远的人影,她温柔地笑了笑,毫不留恋地从扶桑树上跃下。
  再入人间。
  她曾以帝君之身怜悯世人。
  又以修士之身痛恨人间。
  这一次,她要在人间当一个凡人。
  为她爱的人,再历一次人间。

第78章 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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