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79


  萧元嗣像是笑了, 又像是讥讽着什么,问道:“都城没有,那其他地方呢?”
  “自然也是没有的。”礼部侍郎毫不犹豫道,他微微抬起胸脯,昂起头,说话的时候动作语气里有满溢而出的笃定。
  这是他们骄傲。
  都城里怎么可能有难民?
  也绝对不可以有!
  在他们的英明治理下,这个国家运行顺畅,欣欣向荣,百姓们无不在歌颂他们,为拥有那么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而感恩。
  而难民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治国策略出现了错误,他们引以为傲的能力与才华无法再让百姓和皇帝安心,他们存在的价值被否认,他们代行皇权的资格将会被剥夺。
  试问住在人家家里睡惯了高级软床,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吹捧和虚荣,心都飘天上去了,谁还愿意回去睡冷得要命的硬纸板?!
  除非有病!
  就比如现在这些文官们,在皇帝面前从来没有把腰挺的这么直过。
  君臣之礼,臣不可直视圣颜,可他们端端正正注视着萧元嗣,将“忠心耿耿”四个大字刻在灼灼目光中,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悲愤交加,恨不能用一腔热血将萧元嗣烫出一身泡。
  萧元嗣懂他们心情,文人自尊心向来强过性命,他们可以容忍骂声,但他们无法接受被否定,还是被他这个草包皇帝否认。
  他们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是——我都代替你管理这个国家二十多年了!你居然敢质疑我?!你有什么立场说我的不是?!
  你授予权利给温幼霆惹得她肆无忌惮抄我们的家,我们忍了;你不打一声招呼提拔女官扰乱朝堂,我们忍了;你装病偷懒不上朝还偷溜出宫,我们忍了……现在却说我们瞒报灾情,放任灾民不管?
  简直是无稽之谈!滑天下之大稽!
  谁都可以说我们渎职,唯独你萧元嗣不能!你的皇位都是我们给的!你不配!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打一个官员的脸了,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一家三代的脸皮都扯烂了!
  奇耻大辱啊!!!
  萧元嗣就料到他们不会承认,一个个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他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你们不信朕所言?”
  “不是不信,而是本就不存在的事情,让臣等如何相信?!”
  “好,记住你们说的。”
  萧元嗣越过他们,看向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身后许久的温幼霆。
  “温将军,带他们去亲自走一遭。”
  “是。”
  ————
  文官们这一闹,歪打正着让萧元嗣偷得半日闲,正好外头日头暖和,看着案桌上堆的有半个人高的奏折他就头疼,不如去御花园凉亭逗蝈蝈玩。
  说真的,在这没电没网没游戏的鬼地方呆久了,就是玩只虫子他能玩出花来。
  无非是闲的。
  他玩虫子不喜欢玩宫人们训练好的,那种太温顺了,棍子伸它跟前了都不跑,没意思。
  要玩就玩那种刚从野草丛里逮到的,活泼、警惕、有野性、有拼劲,即使身陷囹圄,也会用尽它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威慑你,虽然落在人的耳朵里那不过是稍微响亮些的虫鸣。
  要是拿棍子戳它,它非但不跑,还会举起虫足回击,唰唰几下削去木棍一层皮。
  往往这时,萧元嗣才会难得展露出真实的笑容。
  玩虫子就要这样,互相角力,有来有回才有意思。
  玩的正起劲,感觉有人从后面匆匆靠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小六子回来了。
  萧元嗣逗着手里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妥协的蝈蝈,笑的灿烂,头也不回,问道:“如何?”
  “大人们回来了,现下脱了官服官帽,正跪在大殿前……”
  小六子说着没了声,偷看了一眼萧元嗣的背影,揣摩着他的情绪。
  “做什么?”
  “正在负荆请罪。”
  萧元嗣手中突然用力,木棍将蝈蝈掀翻,它肚皮朝天,拼命乱蹬腿想要翻身,萧元嗣轻笑了下,木棍只轻轻按住它的翅膀一角,便让它无力摆脱困境。
  要想翻身,需得承受断翅之疼。
  蝈蝈越是挣扎,身体与翅膀连接处就越疼,甚至被它扯出了一小道口子,绿色的液体流出。
  它应是知道疼了,渐渐不再胡乱扑腾,两颗盐粒大小的黑眼珠子看着萧元嗣,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负荆请罪啊。”
  萧元嗣意味深长地叹了声,眼前浮现那群文官身穿缟素的样子,后背被荆棘扎的鲜血淋漓,面色惨白,眉头却不皱一下,谁见了都要说了一句“文人风骨,忠臣灼心”。
  他放开了蝈蝈的翅膀,蝈蝈却没立刻逃离,呆在原地不动,他又拨弄了几下,依旧不动。
  看来是妥协了,放弃挣扎。
  这下就没意思了,还以为至少能撑过今天。
  “不过如此。”
  萧元嗣随手扔了木棍,转身问小六子:“跪了多少?”
  小六子道:“都跪着呢。”
  “都?”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小六子被萧元嗣漠然的眼神盯得心底莫名发毛,又不敢直接问,仿佛脚底下踩了个火盆子,火红的木炭烫他脚滋啦响。
  他想偷偷地和萧元嗣拉开一点距离,却听到萧元嗣问:“你觉得他们此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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