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同路111


  “若要雕花上色这般精致,岂不成皇帝耕田用金锄头这般蠢事了?”
  “哎呦。”海望佯装打自己的脸,“万岁爷骂的是,奴才可不就是蠢才?”
  又向宁嫔道:“明日一早便给宁嫔娘娘送来,往后您若有什么吩咐,奴才定然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雍正这才问宁嫔,“好好的,要这些炊具做什么?”
  宁嫔淡然一笑,唇角微弯,如春水浮绿波,“臣妾幼时曾见江南山野,农忙时节,民居就搭建于田地附近。”
  “杏花村中已有田圃,臣妾打算令他们在田地周遭搭茅草屋,放上炊具。”
  “再请一、二惯于使用它们的嬷嬷过来烹煮食物,邀请万岁爷,皇后娘娘尝一尝山野之意。”
  她望向婉襄,“若是婉襄有意,届时也可随同往。”
  在这圆明园中,对外言说,婉襄是住在九州清晏西侧的韶景轩,同牡丹台相对。
  但实际上婉襄就住在九州清晏之中,以侍疾为名,与雍正同住。
  宁嫔这般说,婉襄自然要同她道谢,雍正也道:“听来倒的确有些意思。”
  但也只这一句,没有再谈论什么。
  一旁的海望便又道:“方才万岁爷说奴才是来讨赏的,到底是万岁爷,事事洞明。”
  “不过今日臣倒并不是为自己而讨赏的,反是为了底下的匠人。”
  海望望一眼一旁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便打开了最后一只锦盒。
  婉襄望向锦盒方向,发觉里面乃是一对画飞鸣宿食芦雁珐琅鼻烟壶。
  “万岁爷看一看,烧造出这样的鼻烟壶,底下的人当赏不当赏?”
  雍正便将其中一只拿起来,细细欣赏了片刻,“这鼻烟壶画得甚好,烧造得亦好。”
  又拿起另一只,同样端详了一阵子,“这珐琅是谁所画,又由谁烧造?”
  海望便恭敬回话:“画珐琅者谭荣,炼珐琅料者邓八格,余者还有数名太监、匠役。”
  雍正点了点头,忽而想起海望方才之语,“你说要求赏赐,倒也足赏。只是究竟为何人所求,所为何事?”
  海望便不再笑了,面上显露出遗憾之色,“那珐琅料之邓八格原是个苦命人,妻房去岁有娠本是好事,偏生产时逢难产,竟落得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他说到这里,婉襄的呼吸便是一窒。
  这个年代的女人太苦了,生儿育女,如何不是用性命在作赌。
  “屋漏偏逢连夜雨,妻儿夭亡,母亲又因此事生了重病。前几年积蓄都用来治了丧,如今也是无钱给母亲看病。”
  “同部匠人知他家中情况,有意帮衬,但到底也都是些穷苦人,因此都为他所拒绝。”
  “奴才想着万岁爷向来仁善,五年时怜惜泼灰处的匠人辛苦,赏了一批鼓泡玻璃眼罩、平面玻璃眼罩下去。”
  泼灰处工人常年累月与有腐蚀性的时会打交道,眼睛难免受伤。
  “便一直鼓励他好好做事,有朝一日得了万岁爷封赏,便是名正言顺,可以告慰家中老母了。”
  宁嫔听得很入神,面有不忍之色。
  海望的话说完,她便下意识望向雍正,似有期盼意。
  雍正将这只鼻烟壶放回锦盒中,“赏邓八格、谭荣银各二十两,其余匠役人、太监等,每人赏银十两。”
  海望遂又喜笑颜开,替这些匠人谢过雍正赏赐,告了退。
  海望带来的那些器物自然也都一同撤下,石桌上空空如也,一下子连人声也不闻。
  皇后留下宁嫔,曲中之意,婉襄明白,雍正当然也明白。
  婉襄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雍正欲言,又被恰好回来的苏培盛打断。
  “启禀万岁爷,蒋廷锡蒋大人有急事请求面圣,如今已经候在东偏殿随安室中,万岁爷,您看……”
  雍正很快站起身来,“扬孙二月出任会试正总裁,事务繁杂,离不得朕。”
  “若是想要赏景,可在岛上随意走动,若觉无趣,便早些各自回去,不必等候朕来。”
  雍正要处理政事,婉襄与宁嫔自然不敢相留,起身恭送他往蓬莱岛去了。
  行过了礼,彼此收回目光时四目相对了一瞬,宁嫔再笑起来,那笑意便似飞絮,已逐春风去。
  “婉襄,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到韶景轩中去?”
  她仍然不习惯以嫔妃身份同雍正的其他妃妾相处,“午后反而觉得有些冷,嫔妾觉得还是早些回去更好。”
  宁嫔便点了点头,吩咐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先行去备船,而后她们慢慢地朝着渡口走。
  宁嫔没有主动与婉襄攀谈,这氛围却莫名让婉襄觉得有些压抑,于是她先开了口。
  也是试探。懋嫔最后出言挑拨的时候宁嫔的神色在震惊之余还有畏惧,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还没有谢过宁嫔娘娘,在嫔妾为万岁爷禁足时替嫔妾进言。”
  宁嫔的笑意总是很淡,叫人心中疑惑她方才是不是真的笑过。
  “只要你不怪我当日为懋嫔求情便好。”
  “懋嫔实在可怜,我的孩子没出生尚且如此,两个孩子夭折在眼前,叫一个母亲如何承受。”
  她这样一说,婉襄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替她找一个自己不怪罪的理由。
  但宁嫔很快又接上了下一句令婉襄震惊的话,“其实我早知道是懋嫔了,私下规劝她几次皆无果,她的恨意太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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