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一未脸不红心不跳:“推理小说……对我来说难度太高了。”
  乱步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只要拥有愚弄读者的自信,推理小说家需要做的就是适当展现出线索当作诱饵,然后恶趣味地看着读者一步一步抓耳挠腮地步入陷阱,最后再残酷地揭示真相。这已经是最理性,最公式化的写作题材了。”
  “恐怕我只会落得被愚弄的下场呢。”一未腼腆摸摸脑后的头发。
  “那你来横滨做什么,横滨只有这些东西和年糕小豆汤,你要试试看美食题材吗?”
  “……”对话已经快进行不下去,一未只能迅速转移话题,“不过你提起那栋楼,那栋楼怎么了?”
  “那是这附近最高的楼,在天台上的话应该能看见擂钵街吧,那可是小说家的「宝地」,是把横滨的混乱浓缩起来的放大镜。小说不就是这样吗,得有冲突才能吸引眼球,平淡的流水账是会让大脑空空的愚人,也就是普世大众也打哈欠的。”
  江户川乱步傲慢的结论性发言却让入野一未倏地愣了,突然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想起一件事。
  「松本清张」在初出茅庐那会儿还会收到一些读者来信,写信者问他,“我还是第一次读到这种类型的推理小说,请问老师,您是属于本格还是变格呢?”。
  准确的说,都不属于。
  等到他出版了《共犯》,整个推理小说届开始兴起一股「清张派」的说法,因为当事人觉得太过于中二,于是这个流派才开始有了正式的名字:
  「社会派推理」。
  *「松本清张」擅长以小事情反映社会现实,侧重于揭露引发事件背后的社会因素,是开创了一个崭新流派的推理小说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惭愧,虽然他的人生算不上什么平坦,也的确经历过十分困难的阶段,可他对这个社会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全面。
  比如横滨。
  他只是听说“啊,这个年代的横滨真是危险的熔炉,活在那里的人真是倒了大霉”,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写横滨的故事,却不去了解这座城市,这里的人。
  ——这样是不行的。
  入野一未恍然大悟似的,高兴地握住乱步的手,空泛的茶色双眼里沉淀出更为浓郁的色泽,像是清茶中突然溶进一滴墨。
  “我知道要写什么了!乱步你果然是天才啊!”一未惊喜道。
  虽然听见夸奖让乱步嘴角止不住上扬,但入野一未的笑让却乱步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与其说是找到了信念的迷茫者,更像是终于上了发条的精致人偶。
  人偶一旦启动,除非拔掉发条,失去核心动力,它是不会停下来的。
  “我真是太愚蠢了,像个瞎子一样没有目的的乱晃,却不知道目的地一直就在脚下,在身边!”
  一未开始摸出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并将它们全部交给了乱步:
  “拜托你帮忙保管一下,我带着这些东西去擂钵街不管怎么看都是有去无回。啊,可以去买年糕小豆汤,加多少份小豆馅都没关系,我的钱包里还有一些零钱。”
  这还是乱步有史以来第二次有种思维被生生掐断的感觉,上次还是和福泽先生一起……
  总之,乱步拿着钱包钥匙和手机,罕见地开始迷茫起来。
  “你要是就这样去擂钵街,可能有去无回的就是整个人了哦。”乱步磕磕巴巴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只不过语气完全不同了,“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大人。”
  “还有,把值钱的物品交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孩,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我是真的会携款潜逃的!”
  令江户川乱步惊讶的是,入野一未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搬出有名的福泽谕吉,也没有提“福泽和乱步”早就是横滨这一带名声显赫的搭档,根本不会因为这点钱财潜逃这个常识。
  “啊,我还以为早就和乱步达成共识了。”一未露出错愕的表情,不像是佯装,“因为我一开始就直接叫出你的名字,你没有异议,也没有反问,那不就代表你想亲自挖出我身上的秘密吗?”
  江户川乱步读出了一种非常隐晦的挑衅。
  这真是稀罕事,乱步一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那些藏在话里的潜台词并不是他读懂一个人的先决条件。
  仅靠着蛛丝马迹,乱步就能完美还原出一个人的行为逻辑,以及目的和结果。
  但他现在明晃晃地听出了:「我的秘密?如果够格的话,不妨试试看啊。」
  而入野一未本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认知。
  ——这不也是相当傲慢的一个人嘛!
  江户川乱步有些兴奋,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在入野一未脸上见到了自己时常挂在脸上的,让福泽先生露出无奈又头疼的表情——
  天真无邪的笑容。
  只不过要更沉郁,褪去了少年特有的朝气,沉淀出类似被书卷熏染出的文质。
  入野一未浑然不知自己露出了这样的神态,他只是十分肯定道:“所以携款潜逃是绝对不可能的,乱步不是那样的人!”
  “展现出线索当作诱饵,然后恶趣味地看着读者一步一步抓耳挠腮地步入陷阱——你就是推理小说家,肯定没错。”
  乱步嘟囔着。
  “随时都在给我挖陷阱,就连最后这句‘乱步不是那样的人’也是在我的好奇心上添把火吧,入野先生真是可怕的大人啊。”

第2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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