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拔刺219


  “那是要阿信自己去拔的东西。”
  燕王,是要东宫自己来管教的东西。
  “儿臣尹信,自请燕北,巡抚清查,以平众臣对燕王谋逆之疑说。还陛下与燕王,一个干干净净的燕地。还燕地百姓,一个太太平平的北疆。”
  尹元鸿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体就已经折腾不起大悲大喜。也许在夏日里,从他第一次被群臣的奏本气到动了肝火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自己已经老去。
  老去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痛苦,更痛苦的是,有人正年轻。
  他立国换代,成就霸业;改革财税,一破陈说。如今四海平定,万邦来朝,与国内外,乐起升平。
  他知道他的功绩数不完。
  但他老了。
  “朕的御林军,挑些让你带走吧。”他看着尹信,终于说。
  “儿臣谢过陛下。”
  尹信要跪,却被尹元鸿扶住了。
  “阿信长大了,有些事情早不比朕来教。”尹元鸿缓缓道,“只是还有个道理,朕必须要教你。”
  “儿臣谨遵教诲。”
  “你方才说,晋兴于变,周亡于滞,其实不尽然。”尹元鸿道,“应当是,晋兴于变,周亡于不得变。”
  “哦?”
  “太史公有言,史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青史由后人总结,本着求是之心结前朝功过,不加贬,亦不加褒。”
  “朕是坦荡之人,不受贪天之功。大晋财税改革至今,其实一半要托前周那位元延帝的功劳。”
  屏风后,林礼的心紧了紧。
  “朕即位,即遣人修《周史》。修到如今,也修了十八年了。周代开国三百年,传十六帝,修周史是件大事。原本今年开春,应当基本修定,但有关元延一朝所述,朕一直不满意。”
  “元延朝短短五年,史官所记,亦不完全。”
  他说着,站起来,到身后书架上翻找一番,从一本厚厚的集子中翻出几张纸来,交由尹信。
  “元延帝想改制,他深知贪官污吏之利害,想通为何贵贱之别如此之大,想通货币混乱是大晋财税最大的弊端。”
  尹信心下一惊,元延帝竟然已经想到此处了吗?
  “只可惜太晚了。”尹元鸿摇摇头,“当时我军已势如破竹,京城定然人人自危。周代的史官想来并不称职,没有将他这些设想记录下来。”
  “朕来中政后,嫌前朝的勤政殿难免晦气,于是遣人大加清扫整理一番。下人意外发现,在勤政殿的匾后,竟然藏着个小小的机关密处。在其中找出个小匣子,里面是这些东西。”
  只是几张陈清罗文宣纸,没有装裱,没有朱批红印,只是用工整的楷书款款而下,近乎布满了整张纸面。
  第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写着对一些政事的反思回顾,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显得很是杂乱,有时条理并不清晰,但能看出元延帝的周全谨慎,绝不是昏聩之人。
  尹信一路看下来,在涂涂改改的字句里,忽然瞧到“推度”二字。
  “这是——”
  尹元鸿微微颔首,道:“不错。元延皇帝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完善不了,实现不了。而朕实现了它。”
  尹信看完第一张纸时,神情就已然是震撼的了。
  看到第二张纸时,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并不相信纸上所见。
  他敛了敛神,念出来。
  “朕女清清,一月有余,粉润圆琢,冰雪可爱,合该得天同殊。奈何王朝末路,回天乏力。为人父母,横遭国祸,无复养育之缘,实乃终天之恨。前途未卜,朕只愿清清往后,不再沾染血雨腥风,平安一生。”
  屏风后面,林礼的腿已经开始发颤了,眼眶里发酸。
  有种宿命的意味,自己最想见却素未谋面的人的声音,是由自己最爱的人带来的。
  “山雨欲来,明晦不定,国运至此,已是无法挽回。明日,朕即与梦枕启程宜年峰,御驾亲征,与沈家镇北军,做最后一搏。命途一事,实乃莫测。此去中政,兴许再难回头。红墙黄瓦,往后也许落于他人之手。今夜怀想清清,以作此书,罪己此生。”
  “朕二十有一,忽而受命,继承大统。远离封地,来此京城。登基五年,受尽掣肘冷眼,年年皆不得如意。元延一年,钱制未成,贪案四起,不得其明。元延二年,党争勾结,排挤忠良,朕几近全力,才得以保全。元延三年,扩军备战,关中大旱,瘟疫四起,至四年初,未见好转,生民不幸。元延五年,东南称王谋逆,至今无万全之策,无力回天。”
  “许是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苦我民尔。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底下,愿自去冠冕,亲战宜年峰,国君死社稷。然三百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
  “朕览此生憾事,一恨群臣误我,二恨抱负不张,三恨大雪满地,不能见清清长大,不能与梦枕共白头。”
  尹信落下最后一个音,屏风后的林礼已是泪流满面,她努力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就是她的父亲,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一个群臣所误的皇帝,一个穷途末路的皇帝。
  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丈夫,一个无奈的帝王,一个真实的人。
  尹信知道她在哭。
  她并不轻易哭。
  尹信努力稳着心神,抬头道:“元延帝有个女儿?”

第102章 拔刺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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