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四年


  “……老到只能躺在摇椅上,给儿孙和后辈讲述当年那些传奇的故事。”
  昏耀目眦欲裂地瞪着人类。胸口好像被撕开了,从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些情绪太过滚烫又太过悲哀,他根本无法面对,只能哑着嗓子说:“别说了。我明白,兰缪尔,别说了。”
  兰缪尔低低叹息着,眼角隐约有了泪光:“我……我希望……您能无病无灾地死去,心中没有任何遗憾,临别时所有孩子们都来床边相送……”
  “如果是个好天气就更好了,可以躺在阳光里,被花香簇拥着……”
  “别说了!”昏耀吼道,“你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胡话!深渊里的魔族怎么可能善终,怎么可能有什么阳光和花香——”
  “如果……”兰缪尔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似梦呓地吐字,“如果日后有了呢。”
  视线渐渐暗了下来,连昏耀的脸庞也看不清了,他还在说:“如果有了……您能不能答应我。”
  他用最后的力气乞求:
  “吾王,您一定要这样死去,好吗?”
  第30章 第四年
  那天,昏耀把兰缪尔带回营帐的时候,人已经吐了一路血,连呼吸都弱得快要听不见了。
  魔王几乎是从马鞍上滚下来,嘶哑地喊了一句“救人”,就彻底失去了声音。
  后来听多古等魔族说,之后他就像是木僵了一样,目光呆滞地抱着兰缪尔,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
  赶来的巫医们吓得不行,最后还是多古硬着头皮烧了点迷药把魔王弄晕了,这才能够开始着手救治。
  那几天,昏耀反复地陷在噩梦里,既醒不过来,也无法彻底失去意识。或许是因为旧伤发作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别的。
  梦里全是兰缪尔的碎片。
  他梦见少年时的神子,成年后的圣君,还有跪在身前的奴隶……他梦见兰缪尔的笑容、眼泪和鲜血,梦见兰缪尔仰望崖月时含着淡淡哀伤的瞳孔。
  他梦见兰缪尔安排了他的死亡,却比他更早死去,死在没有阳光也没有花香的深渊之底。
  于是昏耀痛苦地发现,这个人类已经组成了他的一切。
  他的生与死,他的深恨与他的深爱,他的过往,他的未来,他的一个个白昼与黑夜。
  如果兰缪尔为了救他而死……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轻柔的手穿过混乱的噩梦,轻轻拍抚他,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没事了,没事了。”梦里的声音从梦外面传来,“嗯,好了好了,我在的。”
  “怎么难受成这样呢。”那个人心疼地小声自言自语,“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你去……”
  这道嗓音比什么药都有用。兰缪尔平安无事……这个认知让昏耀近乎崩断的神经很快松弛下来,终于陷入更深的睡眠。
  昏耀再次醒来,是在他的营帐内。
  凌晨时分,静谧的黑暗伴随着风声弥散在四周。
  魔王怔怔盯着头顶的毡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的奴隶。
  兰缪尔畏寒似的抱着被子蜷缩着,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眼睡得很沉。
  昏耀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悄悄拨开那些散乱的银灰发丝,瞧着圣君苍白的面容出神。瞧了一会儿,又去摸人家的脖颈脉搏。
  “……!”
  这么一碰,兰缪尔当然惊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昏耀,先是愣住,紧接着整张眉眼立刻亮起来,像夜里的星辰。
  “吾王,您醒了!”
  昏耀沉着脸,就着侧躺的姿势,顺手掐了掐兰缪尔的脖子:“奴隶,谁允许你动用魔息?”
  兰缪尔全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捏着,反而往昏耀那边蹭了蹭,一本正经说:“事急从权,没有办法。吾王伤成这样,我只后悔去得晚了。”
  昏耀:“闭嘴吧,兰缪尔。我当年把魔息灌到你体内,是为了让你大出风头的吗,嗯?——那是用来折磨你的,是复仇,懂不懂?”
  “但我也受折磨了啊。”兰缪尔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多古大人说,我动用魔息的反噬很严重,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昏耀:“……”
  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概就是这种感受。昏耀瞬间心脏疼得直抽,毕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冒险行事。
  “你……”他只能作势恫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使用魔息,不然……”
  魔王阴鸷的目光将兰缪尔一扫,一把攥住这人脖颈上的骨饰,“叮当当”地晃了晃:“不然,还是把你锁起来!”
  兰缪尔:“嘶,慢点慢点,不要扯到伤口……”
  昏耀:“。”
  魔王痛心疾首——不行啊,根本威胁不到这家伙!
  ……
  很快,昏耀大概了解了他们双双重伤回营之后的情况。
  兰缪尔被魔息反噬得不轻,但居然比他更早清醒,这几天一直在协助王庭的魔将们主持大局。
  深渊崇尚实力,圣君孤身闯阵、一箭射死首领黑托尔的战绩,直接把那帮野蛮的魔族震得脑门发麻,再也不敢放肆了。
  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摩朵,如今经过兰缪尔身前时也要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叫他一声“大人”。
  兰缪尔就若有若无地低眉笑笑,跟这些魔将说:“诸位将军不用对我敬称,你们的王习惯了胡作非为,往后还要拜托诸位将军多劝劝。”

第30章 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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