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六年


  年轻的传信兵吓得一愣。魔王的鳞爪扯着他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厉声吼道:“有没有!”
  少年语无伦次:“似乎、似乎……拿了一个暗金色的物件……”
  昏耀踉跄了一步。
  他推开那个少年,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但昏耀已经听不见了。他牵走自己的角马,看到了挂在鞍鞯旁边的雪银叶竖琴。
  他终于也被人类骗了一次,说好的等他带着竖琴回去呢?魔王翻身上马,喊:“驾!”
  “吾王!”天珀扑了过来,伸手想去抓住缰绳,“等等,不要走——”
  冥冥之中,一个不安的念头捏住了少王的心脏:她竟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放昏耀离去,无论是魔王还是那个讨厌的人类都永不会回来了。
  就算回来,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但她捞了个空,扑通跪倒在地上。
  角马扬蹄嘶鸣,如一支离弦之箭那样奔了出去。
  ……
  昏耀从未觉得角马的速度这么慢。
  寒风冻结了肢体,而恐惧挤压了所有感官,直到眼前的天地在鹅毛大雪中扭曲成斑驳的灰色。
  他好像听到雨声,他好像看到灌木枯秃的枝条在暴雨中颤抖,他的脸上似乎也湿了。
  昏耀突然意识到,这是下雨那天的记忆。
  那天,兰缪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用柔和的嗓音告诉他;七年前的光明神子已经无法接纳法力,强行入体只会加速死亡的进程。
  ——而此刻,在纷飞的大雪和漫无尽头的前路上,魔王在更深的绝望中重新回忆起了那一刻的绝望。
  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崩溃的,同样骑着马,同样有无边的寒冷从天空坠落,像千万根冰针刺穿他的骨头。他同样流着泪,张嘴却发不出声。
  兰缪尔,他的兰缪尔。
  他偏执地惦记了十四年的太阳被大雨淹没了,那个人类变成他掌心间捧不住的一滴滴水珠。
  兰缪尔正在离他越来越远,在他已经无法割舍的时候。
  路太漫长了,以至于昏耀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
  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比如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还能挽回?兰缪尔讲过神母的故事,救赎会降临在虔诚的善者身上。
  他们至少还应该再有一个月的。
  昏耀怨恨地想。
  角马奔过平原,穿过山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
  记忆里的雨停了,雪飘落在眼前。
  夜色消散了,远山尽头升起璀璨的光芒。
  昏耀怔怔勒住马,白金色的暖光正透过层层枝条照耀着他。雪地上,孤零零的单骑被照出一个壮丽的长影。
  那是断角魔王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仰望过的金色太阳。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马,梦游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得越来越快,最终跑起来,狂奔起来。一个个激战后断裂的树桩被他抛在身后,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
  无数披挂盔甲的魔族士兵骑着角马与走蜥,包围的正中是一道瘦弱的身影。
  兰缪尔坐在地上,白袍染血,银灰长发与落雪的颜色混在一起。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人类抬起脸笑了一下,向他伸了伸手。
  昏耀的一切感知都恍惚了。他往前走,没有魔族敢上前拦他。
  就在他距离兰缪尔只剩十步,或者没有十步的时候。
  兰缪尔收回了那只苍白的手,用蜜金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魔息铺天盖地而起,仅一瞬间就吞没了人类的身影。
  ……
  骗子。
  世上根本没有救赎的神。
  像他这样的恶魔,只会被推向深渊。
  或许因为他不虔诚也不是善者。
  可是,连兰缪尔也不救他。
  也不爱他。
  第42章 第六年
  第六年的时候,兰缪尔曾向他讲起光明神母的故事。
  “传说中,光明神母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
  “怎么,光明神母还曾是个凡人?”
  “是啊。”
  记忆中,兰缪尔回头,弯起眼眸冲他笑,“最初的圣训里是这么说的。”
  那时,他们正在筹备又一年的王庭觐见。
  第六年,战火平息,昏耀的魔王地位稳固,各大部落效忠于王庭。屠刀下的哭啼声变少了,母亲怀中新生婴孩的哭啼声变多了。
  不远处,几个不到十岁的魔族小孩吆喝着瞎跑,说要去捉铃铛虫。
  成年魔族一脚一个,把崽子们踹倒,骂骂咧咧地把他们夹在腋下:“嘿,不知死活的小鬼!放在十年前,像你们这种乱跑的小鬼,可是要被逮起来下锅的……”
  兰缪尔被吸引了心神,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他穿着麻布织的衣袍,袖子挽得高高的,下摆也扎起来,露出劲瘦修长的小腿。怀里是新砍来的木柴,有点沉,他掂了一下。
  昏耀从后面走过来,伸手将兰缪尔怀里的木柴捞走:“然后?”
  兰缪尔:“……您干什么,怎么连奴隶的东西都抢?刚才我要劈柴,您也抢。”
  “你拿不动,再走几步肯定要摔。”
  魔王不容置疑地挑眉,用鳞尾戳了戳兰缪尔的后腰,“劈柴,这个你也不会,下次我教你……继续讲你的故事。”

第42章 第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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