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归帆去棹残阳里(一)


  阿芒只是一下一下地安抚他,仰起头,收拾自己的悲痛。
  他们也朝夕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见过贺兰明月看高景的眼神有多深情,瞬息万变的事故,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人……
  阿芒不甘心。
  暖阁的门突然“吱呀”一声破开,她围住高景的脸,转向门口厉声道:“谁?!擅闯皇子居所却不通报!”
  来人是林商,倨傲地绕过了那道屏风,把手中一团绸缎扔在地上,接着漠然抬手行礼,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他来得快走得也疾,阿芒甚至没看清林商到底有什么意图,她蹲下,把那团绸缎摊开,只一眼便看出是什么。
  “不能让殿下看见它。”阿芒心里闪过这念头,连忙团起来藏在一旁。
  可高景已经发现了,他眼睛哭肿了,本来又不好,却朝阿芒摊开了手:“刚才谁来了,扔给你什么……拿过来给我!”
  阿芒固执地往身后放,高景提高了音量:“快点!”
  她无法,只得往前一递。这动作耗尽了阿芒从进入暖阁就强撑的坚强一般,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她憋着声音,背过身,捂住了脸。
  血腥味瞬间扩散,高景还没仔细看,先知道了这是什么——柔软材质,有些粗糙的针脚,胸口处一大片暗红。
  他手里正是贺兰明月的外衫。
  高景一愣,咬着牙,下巴却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衣裳被他捧起来,高景轻轻地把脸贴在血迹绽开的位置,那里也许是贺兰的一颗心。
  话语犹然在耳,他说:“你不要,便挖出来吧。”
  眼泪与血迹混杂,化开了,重又黏稠温热地沾上他,仿佛要和他纠缠永世。高景抬起头,脸侧尽数是妖异的猩红色,遮住了他的痣。
  他摸摸脸,想说点什么,搂着衣服却无语凝噎。
  这次贺兰明月真的不在了,高景甚至没法替他纪念。攥紧了染血的外衫,他重新擦干净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皇帝要看到一个怎样的高景,他给皇帝看就是了。
  文思殿乱成了一团,半城之隔的含章殿却一切都井然有序。
  高潜拢着外衫,他刚从明堂归来,看着皇帝安然休息后才肯离开。这一晚的变故让他精疲力竭,寒症复发急火攻心。
  甫一踏入含章殿的寝阁,高潜躬身剧烈地咳嗽。阿丘拿过帕子替他擦嘴,高潜见那白帕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神色却十分淡然,像早就习惯了。
  他挥挥手:“你下去吧,本王想歇息了。”
  直到四下无人看守,高潜缓缓地行至榻边,点亮一盏灯,看见角落里安然站立的身影。他一点不害怕,也不奇怪大半夜的自己寝宫中出现别人,面无表情地掐灭手中火源,道:“死了吗?”
  “还有一口气。”陆怡走过来,在他身边的小凳落座,亲昵拢过高潜的手,“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死,放心……”
  “人扔哪儿了?”
  陆怡道:“就在南市的东北角,那地方热闹,有人发现他就死不成。只是伤势太重,我便给他吃了一颗还魂丹。”
  高潜笑了:“那玩意儿金贵,你倒也舍得。”
  陆怡道:“你想留下的人,我自然花什么代价都舍得的。”
  “当年皇兄对不起贺兰茂佳,我所做的只是减轻他的愧疚,但他似乎不领情。”高潜叹了口气,任由陆怡拿起自己的手掌贴上侧脸,“我又不得不做……贺兰明月真就这么死了,西军叛乱才永远查不清,有些人做梦都要笑醒。”
  陆怡痴迷地吻他的指尖,含糊道:“朗朗,你为何不自己查?”
  高潜反问:“与我何干呢?”
  “可你想看冤案沉雪,天道昭彰。”
  高潜笑着抽回手:“错了,只是为了皇兄心安。天是什么?天就是君啊,多简单的道理——你今夜回王府不回?”
  陆怡把佩刀横在一旁桌案,暧昧道:“想我回去么?”
  “你好久没留下来了。”高潜难得直接,陆怡几乎立刻控制不住想拥他入怀,他却挡了一下,“站在我这边儿,高泓至今蒙在鼓里?”
  “朗朗,你不想他知道的事,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高潜任他含住了耳垂,回抱住陆怡,低声道:“那今夜就只做你的秣陵高朗,好么?”
  一股劲风吹熄了烛。
  第39章 归帆去棹残阳里(一)
  熙熙攘攘的南市,没有宵禁限制直到深夜都还灯火通明。嘉善坊外一条花柳巷,懂行的人才知道来这儿寻欢作乐。
  此处秦楼楚馆云集,都比不上醉逍遥的百花争艳,却也别有一番风情,而且花销不大,没有那些粉饰的文雅,欲望直白而赤裸。囊中羞涩的人多去不起醉逍遥,便会来此邀约三两艺伎共度良宵。
  鱼龙混杂,难免发生冲突,每晚都会有类似场面上演。
  “哎哟——”
  小巷当中的怡春院外,一个瘦削身影顺着台阶滚出大门。守在门口的几个龟公迅速围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戴着廉价珠宝的鸨娘双手叉腰,泼辣地朝他啐了一口:“谢碧你个穷酸玩意儿,没钱还敢学人家狎妓!白嫖到老娘这儿来了!”

第39章 归帆去棹残阳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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