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_分节阅读_第22节

  她毫不怀疑齐朔知道自己不丰的私房钱。
  毕竟她用钱的时候,没刻意避着他过。
  唯一一次阔绰的时候,是得了母亲的允许,用着柳府的名头赊账。
  “喝药,药都快冷了。”齐朔仍然不答。
  他拿起手边的汤药,将汤匙放在碗中,递给韶声。
  这次他不喂了。
  疏疏冷冷地端坐一旁,连端碗都只是单手。
  待韶声的五指触到碗壁,他便立刻将手收了回去,笼在袖子里。
  他能说什么?
  说他发现了,那个何公子是个骗子?除了家贫,什么都是假的?他根本不在国子监读书?只是在京城四处打秋风,混日子?
  不过是装成清苦学生的样子,哄骗韶声这唯一的冤大头?
  还是说,直截了当地指出来,说如此拙劣的骗局,只能哄骗到韶声一人?给她牵线搭桥的堂妹,堂妹的友人,全都知道?
  又或者说,她都给人送过书,甚至找到家里来了,还不知道此人底细?
  说了也听不进。
  那名骗子说什么,她这蠢人便信什么。心里装的全是那姓何的骗子。
  让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定要吵闹,说凭空污人清白,又白费自己许多口舌。
  没什么好说的。
  齐朔的面色愈发冷淡,甚至不自知地,带上了些罕见的烦躁。
  韶声长叹一声:”不用担心。我再不会与何公子见面了。你既然听见了我与他的对话,应当知道他生活窘迫,需要这些钱财,我已经开了口,短期内要为他筹一大笔。可能会委屈你这个月,再往后,便没了这笔花销,我却仍然有月例可供你。“
  她为何泽生而叹气。
  也在为金银叹气。要她能是柳韶言便好了,永远不愁钱。
  独独忘了考虑,她有与周静的婚约在身,还这样养着齐朔,之后若是当真嫁了过去,又该怎么办?


第20章
  话说回二人之间。
  韶声讲完这最后一句,也不求着齐朔能有什么反应。
  她端着药,略抿了一抿,本意是试试温度,温度确实是不烫了,却没成想被苦得皱了眉。
  但她也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噙着碗沿,灌下去一大口。
  齐朔终于开了口:“要饴糖或者蜜饯压一压吗?”
  韶声咽下嘴里的苦药,点点头:“要。你去帮我拿,我喝完了吃。现在药还没喝完,吃完苦味压下去,又喝药,白吃了。”
  她微张着嘴,想要把满嘴的苦味向外散散,再喝下一口。
  齐朔见状,冷漠的样子端不住了。
  嘴角忍不住露出些嘲笑。
  笑她——实在是滑稽又可怜。
  “好。”他起身,背向韶声,以袖掩面,也不使唤医馆的药童,亲自走到外间去帮她要几碟糖果子。
  免得叫她看见自己笑,又乱发脾气。
  喝完了药,韶声嘴里含着蜜饯,含混不清地抱怨:“这群贼人真是反了天了!京城地界,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女子,不要命了吗?!要是让巡卫抓到了,不得好死!”
  “这里毕竟是城南,比不得贵人长居的城西,颇有些危险。小姐来时,应当谨慎些,多带几名护卫的。”齐朔说。
  口中久久不散的苦味,使韶声不太高兴,听话时的心思陡然变得敏感起来:“你故意的吧?就不能说点好话?这种情况能不能带护卫?你不知道?”
  “我把你放城南这么久,哪次不是自己来的?我来过多少次了,没一次出问题,你跟我说城南危险?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她劈头盖脸地,一句接一句地叱着。
  “今时不同往日。因着前些日子河间府,应天府的饥荒与时疫,流民无数,又天子于行宫听取灾民冤情,亲令他们进京避难,故而这些人渐渐涌入京城,于城中四处流窜,而巡卫有限,生出了不少动荡。”齐朔解释。
  “胡说,就算京畿戍卫不够巡守,还有天子禁军,怎么人就不够了?”韶声不认同。
  还有这些流民,他们流离失所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齐朔的父亲齐之行。连皇上都为流民之困境而动容,这人不诚心赎罪也就算了,还指责别人的不是。他全家死得可一点都不冤!
  这些话,韶声并没说。
  她只是放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太缺德,还是别说了。
  但她不会放弃责难,于是换了个理由:“说别人乱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身为本该处死的重犯,如今随意离了我庇护你的院子,连容貌也不作遮掩,便在城南活动。你说巡卫有限,抓不住流民,抓你还不是简简单单!”
  齐朔仍然心平气和:“小姐不必担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安危。我父既已伏法,此事便了了。若圣人不翻旧账,便不会有人再追踪此事。且流民如潮,朝廷中的列位大人,也不会对我一个尚未出仕,便已夭折的无名小卒感兴趣的。”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说到自己的父亲时,仿佛一名旁观者,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韶声仍然坚持自己:“你说流民在城南有危险,那意思就是劫持我的人是流民了?可我是跟着皇上一起去行宫的,皇上的圣旨都说了要赈灾了,让无家可归的流民居于京郊,还设了施粥的善棚,他们可以安居乐业了啊,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劫持人?”
  齐朔叹气:“小姐久居华堂,却不知如何赈得过来?齐家已尽折进去了。”
  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开口就是她不知,她不懂!
  韶声的火气又上来了。
  自己好心避着这人的伤疤,没成想他还反拿它来教育她!
  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齐家之祸,乃咎由自取,不要怨怪别人!”
  “好。”齐朔应。
  他面上的表情消失了。
  齐朔这样,让韶声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总归是从歹人手中救了自己,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不说,还没让熟人知晓。
  毕竟,无论她清白是否还在,让熟人知道了她有这一遭,柳家二小姐的名声便丢了,名声丢了,她可能也活不成了。她长在柳府十几年,她很清楚。
  早该向齐朔道歉的。
  可不知为何,对着齐朔,她优先想做的,永远是任性地大吵大闹。
  ——露出她只敢在心里幻想,从不敢现于人前的,骄纵蛮横的一面。
  ——她也是高门出身的大小姐呀!
  于是,韶声垂着头,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多谢你今日救命之恩。”
  齐朔愣了一瞬。
  他的目光缓缓地转到她的脸上。
  仍然面无表情。
  但眼睛慢慢地垂下了,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盖住晦暗不明的情绪:“当不得小姐的谢。”
  韶声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嘲讽。只好小心翼翼地追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是我不对,别生气了。”
  “没有。小姐本不必做到如此。”齐朔的声音放得很低。他低下头,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方白帕,执起韶声的手,细致地帮她擦净手上不慎沾上的药汁。
  “那我就当你接受道歉了。”韶声别别扭扭地又说,“不许再计较!”
  其实,今日还有许多模糊不清之处,但韶声一贯大意,并未察觉。
  譬如:她被人当街抓走,关进附近不知哪里的堂子里,时间不长。
  齐朔是如何发现的呢?
  他又是从哪里来的?
  又譬如:她晕倒之前,听见绑了她的歹人慌张对外间说:你们——是什么人。
  而齐朔只有一人。
  那么,同他一道的还有旁人。会是谁呢?
  不过,就算韶声变得细心,她应当也不会在意。
  或许是贵女们的通病,除了赴宴与打扮,什么事情都不过心。
  又或许是她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是齐朔就是有本事,她无需忧愁,更无需询问。
  韶声在医馆,只是暂时歇脚。
  她怕出门太久,家中生疑,自觉身上无恙,便翻身下了床。
  急急拉着齐朔往城南的小院去。
  走在路上,韶声总想着,道歉是否足够了?要不要为齐朔买些什么,充作赔礼?
  花了钱,显得更郑重,显得她用了心。
  买些什么呢?
  纸笔?书籍?
  或是学子之间常会传阅的邸抄?她见过家中兄弟买的。
  这样想着,韶声便自然地开口问身旁的齐朔:“附近可有书肆?或是卖文房四宝的地方?”
  齐朔:“城南没有。最近的一家,要往西北边去,离此处很有些距离,只是可选之物不多,且较为简陋。小姐若是急用,不嫌弃潦草,回去还有许多能用的。若是不急,不妨去城南最大的书局选购些价高者,用着也能顺手些。”
  韶声又问:“那里面的书呢?都是什么类型的?”
  齐朔答:“蒙童开蒙,学子考试用的辅材,还有集着吉利话的小笺。”
  韶声显然难以置信:“就这些?没别的吗?无论好坏,至少该有些话本卖吧?还有邸抄,这些都简单易懂,并非什么阳春白雪的东西,不需要多高深的学问。”
  齐朔笑笑:“读书人之居所,由钱财而非学识决定。城南的读书人,大多囊中羞涩。这家书肆,开得离城南近,做的是贫穷学子的生意,当然会卖最要紧的几样。小姐所说的话本,乃是空余时间的消遣,多是给资财更丰的人家解闷用。城南的书生真想要,便会到更大的书局自行挑选。话本均由各大书局自印,城南附近这家店,卖不出多少,当然不会进货。而小姐所言之邸抄,更是只有城西才有卖的了。其上虽都是与朝事民生相关的要紧消息,于进学有益,却每旬一报。纸价昂贵,邸抄便是由活版印制,价格于普通学子而言,也实在是天价。”
  “好吧。”韶声听他这样一说,知道最近的书肆里,并没有她想买的东西。买这些东西来赔礼,也太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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