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大雪163
“走,或者死?”尉迟如君依然是那样死水般的语气,含糊地重复了一遍江归雪的用词。
而后他有些释然地放松了肩膀:“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温镇海那家伙,这就顶不住了。”
“真的是你。为什么?”江归雪问。
她看着尉迟如君瘦削突出的蝴蝶骨,有些发怔。
在这样一个,因窗外遥远的热闹,而更显屋内寂静的夜晚,她好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上。如果她的生活是一本书,此时此刻,代表过去的纸页上被忽视的墨汁终于一层层渗透过来,在今日、乃至未来的纸页上留下擦不去的斑痕。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尉迟如君没有回答她,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仿佛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似的,又快又准。他用足了力,不让江归雪挣脱,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始至终江归雪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着站到了他身边。
他眼睫忽闪,不明白江归雪在想什么。她不是已经知道他是绿地的叛徒了吗?还对他这么放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信任,是做不得假的。那是否……他最后的一赌,其实还有赢的可能?
江归雪回过神,发觉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不对,这并不像平日的自己。这该死的气氛。
于是冷下语气,格外正经地说:“那不说也罢,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从宽处理。”
尉迟如君终于侧过头看她,同时抬手指向天边:“看见了吗?”
“什么?”江归雪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绿地这片“钢铁林”的一切景象还如往常一样,沐浴在月色下的所有建筑都反射着冷硬的光。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个移动的黑点?
江归雪看了看尉迟如君苍白无情的脸庞,又看了看那个越来越远的黑点,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荒唐地一笑,但很快又是神色一凝,从抽屉里抓出一只迷你望远镜,对着黑点调了调焦距。
“尉迟如君!”她放下望远镜,冷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尉迟如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江归雪逼近他,加重语气命令道:“那是你的精神体,你可以让它回来,现在、立刻、马上!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我能做到,但我不愿意。”尉迟如君又笑了,这次笑意里透出一点痞,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所谓。
冰冷的枪口应声顶上了他的额头。
尉迟如君嘴角的笑意依然,眼帘微垂,看着枪口下比他稍矮一点的江归雪的双眼。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坚定、摄人心魄。
“你在逼我杀了你。”江归雪一字一顿道。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尉迟如君直视着她的双眼,毫不退却。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
再次听到这句话,江归雪有些恍惚,这不是尉迟如君第一次问。
他刚和江归雪在一起那会儿,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期,虽然零碎且短暂,但聊胜于无。江归雪在闲暇时候,也会和尉迟如君一起消磨时光。他们最常玩儿的是一些历史悠久的棋牌游戏。
那时候江归雪就发现尉迟如君很会做局,总是给对手两个选择:要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注①),要么孤注一掷死而后生。江归雪每次都选前者,宁可两败俱伤也不愿去赌一个死而后生。后来她很快把这一手学了过来,反问尉迟如君,才发现此人赌性之大。
就是这一刻了,未来会怎么样,全看自己手上这把雕花银枪。
江归雪漠然地注视着尉迟如君的眼睛,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丈夫眼里完全没了年轻时候的神采。
一潭死水的眼眸,一潭死水的声线……一潭死水的命运。
“砰。”
银色子弹穿过骨骼、血肉、经络,深深埋进了墙体中,带出的滚烫液体于一片雪白中烙下鲜红的荆棘蔷薇。
尉迟如君双目圆睁,目光死死盯着江归雪的脸,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抹自嘲的笑永远凝固在了他的嘴角。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这一生,输了个彻底。
“你不该赌。”良久后,江归雪放下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正逐渐失温的身躯,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深红玫瑰鹦鹉哀鸣一声,于空中碎裂成一粒粒光尘,消散。
那一包东西没了鹦鹉爪子的抓力直直往下坠落,由尉迟如君亲手打的结慢慢散开,露出里面数支装着原初药剂的玻璃管。
“啪。”
药水流淌过大地,往泥土深处归去。
江归雪阖上尉迟如君的眼,望向窗外,忽觉心里空荡荡的,就像这间屋子一样。
好想下一场雪,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她想。(注②)
窗外又是一轮烟火,年轻男女们都欢喜极了,连理树、并蒂莲、比翼鸟……各色寓意吉祥的图案在夜空中热烈地绽放开来。到处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氛。
“年年岁岁长相伴!”人群中一个女孩鼓起勇气大喊道。
周围人都应声接道:“岁岁年年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