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64节

  “你只管说出来,是不是会加重嫌疑,我自当分辨清楚。”宋慈道。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不瞒宋大人,其实先师去世之前,已经将……”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已经将紫草许配给了我。”
  宋慈眉头一凝,道:“你继续说。”
  白首乌往下道:“紫草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还有当归和远志,他们都是一样的。我记得那是六年前一天深夜,我在医馆里分拣药材,忽然听见很急的敲门声,打开门便看见了紫草。那晚下着大雨,紫草跪在医馆外磕头,浑身都被淋透了,远志背着当归,跟在她的身后,她说当归快不行了,求我救救当归的性命。他们都只有十二三岁,个子小小,面黄肌瘦,我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进了医馆。当时先师刚从太丞上退下来,那晚正好在医馆书房里著书,还没有休息,他亲自给当归施针用药,救了当归的性命。先师见他们三人无家可归,便在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后,将他们三人收留了下来。先师用药材的名字,分别给他们三人取了名,让紫草在家宅做了婢女,让当归和远志在医馆做了药童。紫草闲暇时常到医馆找当归和远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与当归和远志分享。她对医术很感兴趣,在医馆里总是问这问那。先师见她颇有灵性,便让我教她一些医术上的学问。她学得很快,没几天便能熟练地分拣药材,还学会了掌控火候,给病人煎药用药。
  “此后四五年,紫草一有空闲,便来医馆跟着我学医,她对看诊治病越来越熟练,用起各种器具和药材,甚至比做药童的当归和远志还要得心应手,有时当归和远志倒要反过来跟着她学。当归和远志若有出错,她总会当面指出,加以纠正,还有另一个药童黄杨皮,学艺不精,也常被她指出各种错误。她总说看诊治病,稍有差池便会关乎人命,半点也马虎不得,当归和远志都肯听她的,黄杨皮却是屡教不改。黄杨皮跟着师叔,是师叔的贴身药童,连先师都不便说教,紫草却是不留情面,一见黄杨皮犯错便加以指正。她平时待人温柔可亲,却又有如此严格的一面,在医术上一丝不苟,先师对她是越来越喜欢。那时先师看诊病人,我常在旁边搭手,紫草也跟着帮忙,很多时候不用我提醒,她便知道先师要用到什么器具和药材,提早准备妥当,先师那时曾笑言,说我和紫草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有我和紫草在,他便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了。
  “我大紫草十岁,眼看着她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彼此渐渐相熟,越来越亲近。先师看在眼里,有一次把我和紫草一同叫去书房,说有意将紫草许配给我,问紫草愿不愿意,又问我肯不肯照顾紫草一辈子。我少年白头,医馆里人人拿这事说笑,来医馆求医的病人也常对我指指点点,背地里说三道四,说我年纪轻轻就老了,一看便活不长久。先师曾给我问过两门亲事,可人家听信谣言,都没答应。紫草却不在意,什么少年白头、命不久长,她根本不信这些。先师一问她,她便红着脸点了头,我也甘愿照顾她一辈子,先师便许下了这门亲事。”
  白首乌讲到这里,想起紫草红着脸点头的那一幕,不觉露出微笑。可这微笑转瞬即逝,他摇头叹道:“可是许下这门亲事没几天,先师便去净慈报恩寺看诊,在大火中遇难了……先师走得太过突然,没留下任何遗言,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师娘又去世得早,偌大一个刘太丞家,最后变成了师叔的家业。师叔做了家主,不认先师许下的这门亲事,不让紫草嫁给我,我求了师叔几次,师叔都不答允,我也没有办法。再到后来,师叔常常因为各种小事对紫草责骂,又不让她继续来医馆这边帮忙,只让她在家宅那边干各种粗活。紫草只能趁师叔、高大夫和羌大夫他们都外出看诊时,才敢悄悄地来医馆,陪着我看诊病人。又过了几个月,我记得是去年过完年后不久,有一天紫草突然变得不大对劲,帮着我看诊病人时心不在焉,煎药时竟拿错了药材,险些害病人丢了性命。她一向心细,从没有这样过,我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说,一个人跑回了家宅那边,此后一连好几天躲着不见我。师叔得知紫草擅自来医馆帮忙,还险些害死了病人,勃然大怒,说紫草败坏了刘太丞家多年来的好名声,要将紫草赶出家门,后来便听说师叔将她卖给了送炭的祁老二为妻。我去师叔那里求情,师叔却说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师婶的意思,我便又去找师婶,师婶直接让石管家把我轰走,不见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紫草,想问问她的意愿,商量该如何是好。她一开始仍不肯见我,后来见了我便一直哭,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个干净的女人。我追问究竟,她却不肯再说。我苦思了一夜,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还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祁老二,心想哪怕逃离刘太丞家,哪怕居无定所流落街头,我也要带她离开。我下定了决心,哪知转天,她竟在后院上吊自尽了……”
  白首乌讲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起来。刘克庄不禁想到了惨死的虫娘,心中对白首乌甚是同情。宋慈却无丝毫同情之意,语气如常地道:“紫草死后,府衙司理参军韦应奎是不是来查过她的死?”
  “韦大人是来过。”
  “韦司理怎么说?”
  “我记得韦大人来了后,先检查了紫草的尸体,说紫草是死于自尽,又查问了紫草为何自尽。得知原因后,他说紫草虽因不肯嫁人而死,但主家本就有权做主奴婢的婚嫁,这不算遭主家威逼胁迫而自尽。当天他便结了案,将紫草的尸体交给师叔处置,然后便走了。”
  “你见过紫草的尸体吧,她的脖子上有几道索痕?”
  白首乌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有两道。”
  “除了索痕,是不是还有别的伤痕?”
  “我没记错的话,她的脖子上好像还有一些抓伤。”
  白首乌的这番回答算是与祁老二的话对应上了。宋慈暗暗心道:“看来紫草的死是有蹊跷,要去见一见韦应奎才行。”嘴上问道:“紫草死前一夜,曾说她对不起你,还说自己不是个干净的女人,你对这话怎么看?”
  “紫草自尽后,我想了很久,尤其是她死前说过的这些话,还有此前她的种种反常。”白首乌迟疑道,“我怀疑会不会……会不会是师叔……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你是想说,刘鹊有可能玷污了紫草?”宋慈直言不讳地道。
  白首乌叹了口气,道:“紫草是家中婢女,她的一切都由家主做主。师叔身为家主,要她……要她服侍,她不从也得从……若不是如此,她那几天为何变得心不在焉,为何一直躲着不见我,还说自己不干净,说对不起我?师婶又为何要执意将她卖给祁老二为妻,那般糟践她呢?”
  刘克庄听得直点头,这样的解释甚是合理。宋慈只是默然了一阵,道:“所以你觉得说出这些事,会让人怀疑你想为紫草报仇,有杀害刘鹊的动机,因而加重自己的嫌疑?”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宋大人说的是。可我当真没有杀害师叔。我昨晚离开书房时,师叔还是好好的,我此后再也没有去过书房,第二天一早我又按师叔的吩咐去回诊病人,直到再回到医馆时,才得知师叔已经死了……”
  “你去回诊了什么病人?”宋慈打断了白首乌的话。
  “是一个叫林遇仙的幻师,住在中瓦子街。”白首乌回答道,“昨晚师叔叫我去书房,说有意传我《太丞验方》,又吩咐我今早去为林遇仙回诊。他说林遇仙患有耳疾,嘱咐我带上香附和冰片,若是林遇仙耳疾未愈,耳道仍有瘙痒流脓,便取香附一两、冰片一分,一起研磨成细面,以香油调和,均匀涂抹在耳道内。这一验方,其实我是知道的,之前太学司业来医馆治疗耳疾时,我就见师叔用过了。我今早赶去中瓦子街,见到了林遇仙,他的耳疾果然没痊愈,我便依验方用药……”
  “你刚刚说什么?”宋慈忽然声音一紧,“太学司业?”
  白首乌应道:“是太学司业。”
  “你说的可是何太骥?”宋慈的声音又紧了几分。
  “是何太骥。”白首乌应道,“我听说他不久前死了,他的案子好像还是宋大人你破的。”
  “何司业到刘太丞家看诊,”宋慈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首乌回想了一下,道:“过年之前吧,应该是腊月下旬。具体是哪些天,我记不清了。”
  “哪些天?”宋慈道,“这么说,何司业到过刘太丞家不止一次?”
  白首乌点头道:“我记得他来过三次,是连着三天来的,三次都是师叔给他看诊,亲自给他用的药。”
  “何司业只是单纯来看诊,没做别的事?”
  “我记得他每次来,除了看诊,还会与师叔在书房里单独见面,一见便是好长时间,师叔每次都会关上门,吩咐黄杨皮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你可知他们二人关起门来说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宋慈的眉头紧皱起。他之前便觉得何太骥的死有一些疑点未能解开,此时听了白首乌所言,这种感觉就变得极为强烈。他陷入沉思之中,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写著一部医书,一部囊括毕生医术的医书,在你看来,需要多长时间?”等到宋慈再说话时,他已然另起他问。
  白首乌应道:“我医术尚浅,没写过医书,不敢说用时多久。但我见过先师著书,六年前先师从太丞任上退下来后,便开始著述医书,直到他去世,前后长达五年,他的医书仍没完成。医术本就没有止境,遇到的病症越多,积累的经验就越多,医术也就越高,所以我想,写著一部医书,应该是一辈子的事吧。”
  刘扁著述医书,前后用时五年仍未完成,然而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只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总计五部十六篇的内容,眼下竟只剩最后一篇还没完成。短短一个多月,刘鹊真能写完一部凝聚毕生心血的医书吗?宋慈暗暗摇了摇头。白首乌曾提及刘扁将自己所著的医书视若珍宝,常随身带着,最后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但若刘扁所著的医书并没有毁掉,而是被同去净慈报恩寺的刘鹊得到了呢?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倘若不是自己一边思考一边落笔,而是有现成的医书加以增删修改,所用时日如此之短,便能解释得通了。宋慈暗想至此,问道:“之前在刘太丞家时,你曾提及刘扁著述过医书,但是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没能留存下来。据我所知,当初刘扁去净慈报恩寺时,只有刘鹊相随,你是没有跟着去的。那医书被毁一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首乌应道:“是师叔说的。”
  宋慈又问:“刘扁和刘鹊关系到底如何?此间没有别人,你大可实话实说。”他记得白首乌说过刘扁和刘鹊关系很好,但弥音曾提到,刘扁和刘鹊同去净慈报恩寺的路上,彼此什么话也不说,这实在不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瞒大人,师叔来医馆的头几年,先师一旦有空回了医馆,他们二人便常在一起谈论医道,斟酌验方。后来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常住,他们二人每天都能相见,聚在一起谈论医道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先师去世的那年,几乎没再见他与师叔谈论过医道,他们二人平时很少说话。”
  “这么说,他们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我身在医馆,当着师婶和高、羌二位师弟的面,这些话我实在不便说出来。”
  宋慈稍稍想了一下,问道:“刘鹊近来身体如何?”
  “过去这半年里,师叔身体一直不大好。他染上了风疾,时常头晕目眩,有过好几次突然晕厥,试过了各种验方,只能稍微缓解症状,但一直治不好。”
  “那最近这段时日,”宋慈又问,“刘鹊除了见过太学的何司业,还见过哪些病人?”
  “师叔白天通常都在医馆看诊,见过的病人着实不少,我一时也说不齐全。”
  “有没有一些特别的病人?比如身份地位非比寻常,或是性情举止尤为怪异之人。”
  “性情举止怪异的倒是没有,若说有身份地位的病人,太师府的夏虞候倒是来过,还有新安郡主也曾来过。”
  “你说的是韩太师身边的夏震吧,”宋慈道,“他也患病了吗?”
  “夏虞候患有甲藓,以前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坐诊时,他便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先师医治,过去几年一直如此。那时夏虞候的脚指甲总是变色脱落,为此他甚是烦扰,我记得先师曾宽慰夏虞候,说他正中间的脚趾最长,乃是大富大贵的脚相,不必为此小疾担心。可这甲藓虽是小疾,却难以根治,夏虞候须得隔三差五来医馆用汤药泡脚,趾甲才不至于脱落。那时因为夏虞候经常来,紫草不用先师吩咐,便知道该抓哪些药煎剂,倒在桶里给他泡脚。先师不在人世后,夏虞候一开始还来医馆泡脚,去年过完年后,就没见他来过了,我还以为他的甲藓已经好了。前些日子又见他来了医馆,请师叔给他医治甲藓,还隔三差五地来了好几次,我才知他的甲藓仍没有好,还严重了不少。”
  宋慈又问:“你说的新安郡主是谁?”他来临安近一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新安郡主的名号。
  白首乌应道:“新安郡主韩絮,是已故韩皇后的亲妹妹,她患有心疾,过去先师刚从太丞上退下来时,她来过医馆几次,后面这几年便没见她来过。前几日她突然来了,说是心口生疼,来找师叔看诊。”
  宋慈想起之前去锦绣客舍的行香子房查案时,房中的住客正是一位叫韩絮的姑娘。他知道当今皇后是太尉杨次山的妹妹杨桂枝,但在杨桂枝之前,皇帝赵扩还曾有过一位韩皇后,这位韩皇后与韩侂胄是同族,论辈分是韩侂胄的侄孙女,在数年前因病崩逝。在大宋境内,通常只有太子和亲王之女才有资格获封郡主,还有一些特例,譬如公主之女,或是对国家有过大功的功臣之女,也有被封为郡主的时候。韩絮身为韩皇后的亲妹妹,又是当朝太师韩侂胄的侄孙女,赵扩破格封她为郡主,倒也没什么奇怪。只是贵为郡主,却无丫鬟、仆人随行伺候,反而独自一人出行,入住民间客舍,出入医馆看诊,这位韩絮倒是令宋慈暗暗称奇。
  宋慈又想了一阵,道:“刘太丞家有三个药童,远志和当归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黄杨皮,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刘太丞家的?”
  “黄杨皮比紫草、远志和当归晚来两年,是四年前来的。”白首乌答道,“他好像与石管家有些沾亲带故,当初是石管家带他来的。黄杨皮是一味药材,也就是常见的祖师麻,先师因他脸皮蜡黄,便给他取名叫黄杨皮,让他跟了师叔,做师叔的贴身药童。”
  “这个黄杨皮为人如何?”
  “黄杨皮比远志和当归小上两三岁,但为人不怎么踏实,圆滑不少。他最初来的时候,医馆还是先师当家做主,远志和当归还是先师的药童,那时他对先师尊敬有加,对远志和当归也是客客气气,远志和当归有什么吩咐,他都麻利地去做。可是先师离世后,医馆改由师叔做主,一切就变了,黄杨皮仗着是师叔的贴身药童,反过来使唤远志和当归。那时师叔让远志跟了高大夫,让当归跟了羌大夫,如此一来,远志和当归伺候的是师叔的弟子,比起伺候师叔本人的黄杨皮,那可就差了一辈,别说远志和当归要听黄杨皮的,有时连高大夫和羌大夫都不敢轻视黄杨皮的话。我记得以前清扫医馆,一直是黄杨皮的活,后来变成了远志和当归在做,以前伺候师叔梳洗和朝食,也是黄杨皮的事,但他不愿那么早起床,也交给远志和当归去做。远志性子虽有些卑怯,当归虽有些沉默寡言,但他们二人都肯勤学苦练,以前跟在先师身边时,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不少医术,不但能帮着抓药煎药,还能帮着给病人施针,如今却只能干些洒扫的杂活。他们二人也没法子,只能忍气吞声,不然便会被赶走,甚至被卖给他人为奴。”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身为刘扁的弟子,在刘太丞家的处境,其实比远志和当归好不到哪里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最后问你一件事。”宋慈道,“‘辛,大温,治胃中冷逆,去风冷痹弱’,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药材的性味。”白首乌应道。
  “什么药材?”
  “先师在世时,让我背过各种药材的性味,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高良姜的性味。”
  “那‘苦,甘,平,治风寒湿痹,去肾间风邪’呢?”
  “是羌独活的性味。”
  “‘苦,涩,微温,治瘰疬,消痈肿’呢?”
  “是何首乌的性味。”白首乌奇道,“宋大人,你问的是师叔死前写的那三行字吧?”
  宋慈点了点头,道:“你,还有高大夫和羌大夫,名字是依这三种药材取的?”
  白首乌点头称是。
  宋慈暗暗皱眉,刘鹊遇害前没有写别的,而是特意写下了指代三位大夫的药材性味,似乎是意有所指,但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他暂时还想不明白。该问的都已问完,他让白首乌好生待在狱中,倘若想起了什么,随时让狱吏来通知他。
  天时已晚,该回太学了。宋慈和刘克庄离开时途经关押桑榆的牢狱。桑榆见宋慈和刘克庄来了,低下了头。刘克庄叫了声“桑姑娘”,桑榆一如白天那般,仍是默然不应。
  宋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桑榆一眼,离开了提刑司大狱。
  就在宋慈和刘克庄走出提刑司大狱时,远在城南吴山的南园之中,一抬轿子穿廊过院,停在了蓄养鹰雁的归耕之庄外。乔行简起帘下地,在夏震的引领下步入庄内,见到了等候在此的韩侂胄。
  自打西湖沉尸案结束后,韩侂胄便正式搬离西湖岸边的韩府,入住了吴山南园。此时的他正在喝茶。他将黑釉茶盏一搁,与乔行简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提起了韩?杀人入狱一事,问道:“乔提刑,?儿的案子,你怎么看?”
  乔行简一听此言,神色微微一紧。他知道自己能调任浙西提点刑狱,全凭韩侂胄的举荐。他此前与韩侂胄从无交集,是因为他认定金国有必亡之势,上奏了备边四事,暗合韩侂胄主战的心思,这才受到韩侂胄的举荐。可他到底心思如何,是不是愿意站在韩侂胄这一边,韩侂胄并不清楚。如今他刚来临安上任,韩侂胄便获知消息,一抬轿子直接将他接至南园,一见面便问起韩?的案子,那是在等他表态。他听韩侂胄称韩?为“?儿”,显然是有保韩?的意思,于是稍加思索,说道:“下官一到临安,便听说了韩公子的案子。太师无须为此案犯愁,大宋刑统有‘主杀部曲奴婢’一律,凡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之,只杖一百,奴婢无罪而杀之,也只徒一年。”
  “这么说,?儿只需在狱中待上一年?”
  “正是。”
  韩?获罪下狱后,临安府衙丝毫不敢怠慢,赵师睪命韦应奎翻查大宋刑统,找到了“主杀部曲奴婢”这一条律疏,呈报给了韩侂胄。虫惜只是太师府一婢女,韩?身为主家,将她杀了,根本不用偿命,只需受一年徒刑即可。韩侂胄其实早已知道这一结果,此时拿来问乔行简,只是为了试探乔行简,看乔行简是否甘愿为他所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乔行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道:“听说你今日刚到任,便接手了两起命案。”
  “是,下官已在着手查办。”
  “提刑司所查之案,向来关系重大,不知是何等样的命案,需要跳过府衙,直接由你接手?”
  “城北刘太丞家的刘鹊昨夜在家中遇害,其兄长刘扁的尸骨则在净慈报恩寺后山被人发现。”乔行简道,“人命关天,只要是命案,都可谓关系重大,下官既然遇到了,自当接手查办,尽己所能,查明真相。”
  韩侂胄端起黑釉茶盏吹了吹,道:“目下查得如何?”
  “案子刚刚接手,虽有不少眉目,也抓了一二嫌凶,但真凶究竟是谁,尚无定论。下官会全力追查这两起案子,圣上破格擢用的干办公事宋慈,也在襄助下官查案,相信不日便可破案。”
  “宋慈也在查这两起案子?”
  “下官到任临安,听说了宋慈连破奇案的事,后来察其言行,确实可堪大用,因此命他襄助查案。”
  “这个宋慈,的确有些能耐,当初还是我向圣上举荐他,圣上才破格擢他为提刑干办。他此前连破两案,在临安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圣上得知他破第一案时,还多有嘉许,听说他破第二案时,却颇有些不悦,也未给他任何嘉奖,你可知为何?”
  乔行简应道:“下官不敢揣测圣意。”
  韩侂胄把弄着手中茶盏,道:“宋慈虽会验尸查案,可毕竟年纪轻轻,倘若什么案子都让他一个太学生来查,岂不是显得府衙和提刑司都是摆设?传出去了,异域番邦还当我大宋朝廷上上下下,连个能堪大用的官员都没有。”
  “太师明察远见,是下官未考虑周详。”
  “浙西提刑一职责任重大,我向圣上举荐你,是因你在淮西任上建树颇多。然京畿之地,非淮西所能比,朝野上下人人都看着你,如今你甫一到任,便遇上两起命案,务须亲自查明才行。如此一来,我便算没有举荐错人,圣上那里,我也能有个交代。”
  乔行简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下官定不负太师所望,不负圣上所望。”
  韩侂胄压了压手,示意乔行简坐下,道:“你刚才说,这两起案子已抓了一二嫌凶?”
  乔行简并未坐下,仍是站着,回答道:“刘扁一案尚无太多进展,抓住嫌凶的是刘鹊一案。”
  “有嫌凶就好,尽早定罪结案,那才是不负所望。”韩侂胄将茶盏凑近嘴边,轻轻品了一口。
  乔行简应道:“下官明白。”
  “好茶。”韩侂胄晃了晃手中茶盏,轻捋长须,微微颔首。


第四章 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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