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66节

  宋慈没有直接去大狱,而是去役房找到许义,请许义走一趟大狱,将桑老丈带到干办房相见。
  许义行事利索,只消片刻时间,便将桑老丈带到。
  宋慈让许义留守在干办房外,将门关上了,请桑老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将供状展开,道:“老丈,这是今早乔大人提审你时,你亲口招认的罪行。乔大人提审时,可有对你用刑?”
  桑老丈摇头道:“没有。”
  “这么说,当真是你在糕点里下了砒霜,毒杀了刘鹊?”
  桑老丈面如死灰,低头应道:“是我。”
  宋慈盯着桑老丈看了一阵,忽然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是我下的毒……”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将砒霜下在糕点里的?”
  桑老丈愣了一下,道:“我趁榆儿和面之时,将她支开,偷偷倒了砒霜在里面……”
  “经我查验,砒霜只在糕点的表皮上,并不在糕点里面,分明是糕点做好之后,再撒上去的砒霜。”宋慈直视着桑老丈,“老丈,你为何要撒谎?”
  桑老丈不敢与宋慈对视,道:“是我记错了……是榆儿做好糕点后,我再下的砒……”
  宋慈打断了桑老丈的话:“你这么做,是想揽下一切罪责,好让桑榆脱罪吧?”
  一条条皱纹颤抖了起来,满是褐色斑块的双手攥在一起,桑老丈嗫嚅道:“我……我……”
  “你当真以为自己揽下一切,桑榆便能获释出狱吗?你这么做,非但害了你自己,桑榆也会受到牵连,还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宋慈语气一变,变得极为严肃,“你不把一切说出来,还要有所遮掩,难道真想坐视桑榆被定罪论死?”
  桑老丈忙道:“我宁愿死了自己,也不愿榆儿有事啊……可是有些事说了出来,只会……”
  “只会什么?”
  “只会害了榆儿啊……”
  宋慈肃声道:“那你也得说!”
  桑老丈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只如何下毒这一点,便可知你是故意顶罪,你当真以为能瞒得过乔大人?你招供的这些事,只会让桑榆拥有杀人动机。有下毒的糕点在,那是物证;刘太丞家有人指认是桑榆送去的糕点,那是人证;如今又有了杀人动机。你即使遮掩隐瞒,单凭这些人证、物证,桑榆照样必死无疑。”宋慈道,“你把一切都说出来,还原事情的来龙去脉,桑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桑老丈犹豫了一阵后,攥紧的双手终于一松,道:“宋提刑,我……我说,我都说……”老眼一闭,叹道,“是我撒了谎,糕点里的砒霜,不是我下的……那日宋提刑与刘公子请来刘太丞为我治病,我一见刘太丞,觉得他很像当年劫掠桑家的刘二。榆儿也觉得像,当年其实她也看到了刘二的长相,她甚至记得比我还要清楚。她想确认刘太丞究竟是不是刘二,这才做了一盒糕点,送去了刘太丞家。我原本不想让她去的,可她长大了,不肯听我的劝,我实在是拗不过她……”
  “这么说,你们还不确定刘鹊就是当年的刘二?”
  “是啊。榆儿送去糕点上门道谢,就是为了确认是与不是。”
  宋慈想想也是如此,十年的时间,人的模样多少会发生变化,哪有只见一面,便能确认是当年之人的道理?他道:“既然尚未确认刘鹊的身份,那就不可能直接送去有毒的糕点。你为何不直说,反而要遮掩此事,自行认罪呢?”
  桑老丈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天榆儿送去糕点,回到榻房时,变得心事重重,我问她见刘鹊怎么样了,她什么也不肯透露。入夜时,她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收拾起了行李,要离开临安回建阳去。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示意是为了让我回家好好休养身子。转天她雇来牛车,拉上行李和货物,带着我出城。后来我们被提刑司的人抓了起来,又受了乔大人的审问,我才知道刘太丞死了……”
  宋慈知道桑榆入夜时出去了一趟,是赶去太学见了他,向他打听了虫达的事,至于桑榆为何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为何急着要离开临安,他也困惑不解。他明白桑老丈为何要遮掩隐瞒这些事了,只因桑榆这种种反常之举,一旦说了出来,只会加重桑榆的嫌疑。他道:“其实老丈心里也觉得,毒杀刘鹊的很可能就是桑榆,对吧?”
  桑榆见过刘鹊后的种种反常之举,很难不让桑老丈起疑。但这些怀疑只在心头一掠而过,桑老丈很确信地道:“不会的,榆儿不会杀人的。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宋慈点了点头,道:“刘鹊的案子,乔大人已命我接手查办。桑榆是不是凶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只要她没有做过,我绝不会让她无辜受罪。”
  “多谢……多谢宋提刑!老朽给你叩头了……”桑老丈颤巍巍地离开凳子,就地跪了下去。
  “使不得。”宋慈忙将桑老丈扶起,唤入许义,让他将桑老丈押回大狱,再将桑榆带来干办房。
  过不多时,桑榆被带来了。
  宋慈仍是让许义留守在外。他请桑榆坐了,拿出供状道:“桑姑娘,这是今早乔大人提审时,桑老丈亲口招认的罪行,你看看吧。”
  桑榆接过供状看了,这才知道桑老丈已经认罪。她明显有些急了,指着供状上记录桑老丈下毒的内容,连连摇头摆手,示意糕点是她亲手做的,桑老丈从始至终没有在里面下过毒。
  宋慈不提桑老丈下毒之事,问道:“你去见刘鹊时,与他在医馆书房里闭门相见达半个时辰之久,一定说过不少事吧。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桑榆一听这话,低下了头,如昨日那般默不回应。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宋慈忽然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明白丧母之痛,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听见“丧母之痛”四字,桑榆不禁抬起头来。她看宋慈的眼神微微一变,流露出哀怜之色。
  “桑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上次在梅氏榻房,我为何要向金国正副使打听虫达的下落?”宋慈没有追问见刘鹊的事,转而提起了虫达。不等桑榆回应,他径直往下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与你一样,也经历过痛失至亲之苦。太学东面有一家锦绣客舍,客舍一楼有一间行香子房,那里是我娘亲死难之处。十五年前,我娘亲就死在我的身边,杀害她的凶手是谁,至今不明。但当年锦绣客舍的十多位住客当中,便有虫达。我娘亲死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在她身上发现了三根血指印,而虫达的右手末尾二指已断,只余三根手指,他有极大可能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
  宋慈这番话说得很慢,语气也很淡然,可是说到最后,每一个字出口之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你前夜向我打听虫达的下落,是因为虫达是那支官军的将领,是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我追查虫达的下落,是为了查明我娘亲的死,抓住真凶,替她昭雪冤屈,让她九泉之下得能瞑目。”宋慈看着桑榆的眼睛,“桑姑娘,你与刘鹊闭门相见那么久,想必聊过不少事。当夜你来找我,问起虫达的下落,还提及虫达会不会没去金国,我想你应该是从刘鹊那里得知了一些虫达的事吧。倘若真是如此,还望你能告知于我。”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拿出,放在了桑榆的面前。
  这一次桑榆没有再默然不应。她慢慢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下了“光孝寺”三字。
  “报恩光孝禅寺?”宋慈眉头一凝。
  桑榆点了一下头。
  报恩光孝禅寺位于建安县境内,是闽北名气最盛的古刹大寺,如净慈报恩寺那般,是高宗皇帝为了超度徽宗皇帝而下诏更改的寺名。他之前向赵之杰和完颜良弼打听虫达的下落,二人却说从没听过虫达投金一事,他因此有过怀疑虫达是不是投金不成,或是根本没去金国,而是为了避罪隐姓埋名躲藏了起来,心想果真如此的话,虫达躲藏的地方必定很是偏僻隐秘,没想到竟是这么大有名气的地方。他道:“虫达在光孝寺,这是刘鹊告诉你的?”
  桑榆又点了一下头。
  “听说你上门拜访刘鹊时,曾给他看过一张字条。”宋慈问道,“不知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桑榆在“光孝寺”三个字的旁边,写下了“十年前,建安县,东溪乡”九个字。
  “所以刘鹊一见到这几个字,”宋慈道,“便领你入书房闭门相见?”
  桑榆回以点头。她想起那日刘鹊见过这几个字后,立马变了神色,请她进入书房相见,又吩咐黄杨皮守在书房外,不许任何人打扰。刘鹊关起门来,低声问她是谁,她没有隐瞒,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刘鹊面露悔色,连声向她道歉,说当年参与劫掠是他一时糊涂,虽说他没有残害过人命,只是跟着乱兵抢了些财物,但他身为救死扶伤的大夫,没有试图阻止乱兵残害无辜,那便是罪大恶极,他这些年时常痛悔万分。他问桑榆是不是来找他报仇的,桑榆心乱如麻,没有回应他。他说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他虽没有害过人命,但毕竟闯入桑家抢了财物,也没有阻止乱兵杀害桑榆的父母兄长,桑榆若是来报仇的,他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他死之后,桑榆不要再伤害他的家人。
  过去的十年里,桑榆从没有忘记过父母兄长之仇,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报仇,只是她将这些心思深藏了起来,从不让桑老丈知道。她清楚地记得当年那支乱军的将领名叫虫达,归根结底,虫达纵容乱兵烧杀抢掠,杀良冒功,才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随着桑老丈四处售卖木作时,背着桑老丈偷偷地打听虫达的消息,得知虫达早已叛宋投金。她以为虫达去了金国,自己这辈子只怕都报仇无望了,没想到竟会在临安城里撞见刘鹊。她虽然恨刘鹊参与了当年的劫掠,但她知道刘鹊只是抢掠财物,没有害过人命,不是杀害她父母兄长的罪人。她问当年杀害她父母兄长的那伙乱兵身在何处,刘鹊摇头说不知道,她又打听虫达在哪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刘鹊竟没说虫达去了金国,而是说虫达隐姓埋名做了和尚,藏身在报恩光孝禅寺里。
  桑榆不清楚刘鹊所说的是真是假,想起宋慈曾向金人查问虫达投金一事,心想宋慈说不定知道虫达的下落,便去太学找了宋慈打听,希望能得到印证,然而宋慈并不知情。她返回梅氏榻房,收拾好行李和货物,第二天一早雇车离开,想着先回建阳县,安顿好了桑老丈,再独自去报恩光孝禅寺一探究竟。她知道桑老丈将她的安危看得比自个性命还重,一旦知道她要去寻虫达报仇,必会为此担惊受怕。桑老丈本就年事已高,加之又是大病初愈,她怕桑老丈经受不了,便没说实话,只说是带他回家好好休养。只是没想到刘鹊突然死于非命,她因为送去的糕点被验出有毒,被抓入提刑司关押了起来。她昨日之所以一直沉默不应,是因为这些事关系到她父母兄长之死,她本就不愿意提起,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说了出来,桑老丈便会知道她有寻虫达报仇之心,她实在不愿看到桑老丈为此担惊受恐。若不是今日桑老丈突然认罪招供,她仍是不打算说出这些事的。
  桑榆时而在纸上写字,时而比画手势,将这些事告知了宋慈。她一再示意桑老丈没有在糕点里下过砒霜,示意桑老丈一定是担心她被治罪,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
  宋慈凝着眉头,想到刘鹊对桑榆说出愿意以死谢罪的话,结果当晚他真的死在了医馆书房,难道他是自尽?可就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找上门来说起当年他参与劫掠的事,他会出于悔恨,或是害怕这女子报仇,便决定以死谢罪,并且当晚真的自尽吗?宋慈觉得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这么做,更何况在他眼中,刘鹊并非一般人。他与刘鹊只在梅氏榻房有过一面之缘,其人长须花白、面色红润,看起来甚是面善,关于刘鹊的其他印象,则是从刘太丞家众人口中听来的,大都比较正面,但他隐隐觉得刘鹊这人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刘鹊闭门见桑榆时说出的那些话,更让他确信自己的这种感觉。刘鹊说自己罪大恶极也好,说自己痛悔万分也罢,其实话里话外一再地在强调他没有残害过人命,只是跟着乱兵抢了一些财物,还说自己愿意以死谢罪,求桑榆不要找他的家人寻仇。面对一个十六七岁、涉世未深的女子,刘鹊这一通话说下来,桑榆即便有心寻他报仇,恐怕也下不去手。
  宋慈这样想着,觉得刘鹊是个甚有心机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在桑榆一问之下便透露了虫达的下落,这不得不令他起疑。他道:“桑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刘鹊为何要把虫达的下落告诉你?”
  桑榆从没有想过这些,摇了摇头。
  宋慈的眉头凝得更重了。虫达六年前判宋投金,此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可见他藏身光孝寺一事应该是极其隐秘的。刘鹊参与劫掠桑家是在十年前,据白首乌所言,刘鹊到临安帮助刘扁打理医馆也是在十年前,也就是说,刘鹊很可能是在那次随军进剿峒寇之后,便从军中去职,离开了虫达麾下,那他后来又是如何知道虫达没有叛投金国,而是藏身光孝寺的?就算刘鹊真的知道虫达的下落,可他只不过初次与桑榆相见,为何如此轻易便说出这等隐秘之事?宋慈越想越觉得不合常理,道:“桑姑娘,刘鹊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虫达的下落,极可能说的不是真话。”
  桑榆比画手势,问虫达不在光孝寺,那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宋慈摇头道,“刘鹊或许当真知道虫达的下落,只可惜他本人已经死了,没办法找他查问。”
  桑榆眼中透着不甘,盯着写在纸上的“光孝寺”三字。
  宋慈一见桑榆的眼神,便知她不信自己所言,仍打算去报恩光孝禅寺探明究竟,寻虫达报仇。
  宋慈是见过虫达的,虽然那是十五年前的事,虽然那时他只有五岁,可他清楚地记得虫达的性情有多么暴虐,下手有多么狠辣,也只有那等心狠手辣之人,才会纵容手下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且不说虫达很可能不在报恩光孝禅寺,即便他真的在那里,桑榆一个十六七岁的弱女子,想寻那样的人报仇,无异于飞蛾扑火,到头来很可能报仇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可桑榆报仇之志已决,桑老丈尚且拗不过她,宋慈又如何劝阻得了?不渡无边苦海,莫劝回头是岸,其实宋慈根本没打算劝桑榆放下,只因他自己便从未放下过。十五年来,他多少次噩梦惊魂,母亲浑身是血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眼前。虫达关乎他母亲之死,他无论如何要追查到底。他决定陪桑榆一起扑这个火,既是为了桑榆,也是为了他自己。他目光坚毅,道:“桑姑娘,我已奉乔大人之命接手刘鹊一案,三日之内,我一定查明真相,还你和桑老丈的清白。我也会追查虫达的下落,一直追查到底,总有一天我会找出此人,还你我一个公道。”
  桑榆抬头望着宋慈,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动。但她只望了这一眼,便低下头去,等到再抬起头时,她已收住了泪水。她竖起拇指,轻轻弯曲了两下,那是谢谢之意。她指了一下供状,掌心贴在耳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以示相信之意。但寻虫达报仇,她示意这是她自己的事,无论将来是何结果,都不希望牵连宋慈进来。
  “桑姑娘,我不是怕牵连……”
  宋慈话未说出,桑榆已比画手势,示意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希望宋慈能为她保密,暂且瞒着桑老丈,不要让桑老丈知道她决心报仇的事。
  宋慈微微一呆,点了点头。他不再多说什么,唤入许义,将桑榆押回了大狱。
  宋慈独自在干办房里坐了半晌,等许义回来后,他便站起身来,让许义随他走一趟刘太丞家。他此前已亲自查验过刘鹊的尸体,但作为凶案现场的医馆书房,他还没有亲自勘验过。


第五章 牵机之毒
  刘克庄奔出司理狱,又奔出府衙,直到一口气奔出了清波门,脚步才有所放缓。沿着西湖东岸的城墙外道,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过不多时,飞檐翘角的丰乐楼遥遥在望,鲜艳招展的酒旗映入了眼帘。一想到韩?只徒一年,他便觉得心头堵得厉害,不醉生梦死一场,如何解得胸中这口恶气?
  刘克庄踏入丰乐楼,面对迎上来的侍者,留下一句“拿三五瓶皇都春来”,便上了楼去。他来到上次和宋慈一同坐过的中楼散座,很快侍者端来了五瓶皇都春,在他面前一字摆开。他抓起一个酒瓶,拔掉瓶塞,也不往酒盏里倒酒,直接高举起来,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
  时当上午,丰乐楼才开楼不久,可中楼鼓声箫声齐鸣,歌伎舞姬献艺,已有两桌酒客在此宴饮。
  刘克庄朝那两桌酒客瞧了瞧,其中一桌只有一个女子,身着浅黄衣裙,竟是之前在锦绣客舍行香子房遇见过的韩絮。他昨晚听白首乌提及,韩絮是韩侂胄的侄孙女,贵为新安郡主,没想到她竟会一大早独自来丰乐楼喝酒,令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克庄对韩絮只是多看两眼,对另一桌酒客,他却是一边喝酒,一边恨恨地盯着。另一桌酒客聚着六七个膏粱子弟,当中一人手把折扇,是之前追随韩?左右的史宽之,其他几个膏粱子弟,此前也常鞍前马后地簇拥着韩?,刘克庄都是见过的。想不到韩?刚下狱没几天,史宽之和这帮膏粱子弟便照常聚众宴饮,纵情声色,酒肉之交,不过尔尔。
  刘克庄上楼之时,史宽之便已瞧见了他。与几个膏粱子弟推杯换盏之际,史宽之时不时地朝刘克庄瞥上一眼,时不时又朝楼梯方向望一望。过了片刻,他让几个膏粱子弟继续喝着,左手持折扇,右手持酒盏,起身来到刘克庄的散座前,道:“我说是谁瞧着眼熟,原来是刘公子。”
  刘克庄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怎么只刘公子一人?”史宽之道,“宋公子没来吗?”
  “宋慈来没来,与你何干?”刘克庄白了史宽之一眼,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恨意。
  史宽之并不着恼,面露微笑,道:“上次熙春楼点花牌,那道十一字同偏旁的绝对,刘公子只消片刻便能对出,还能接连对出两联,当真令人大开眼界。正巧,今日我约了三五好友,在此间行酒对课,消闲为乐。适才我出了一联,几位好友轮番尝试,却无一人对出。”说着端起酒盏,向刘克庄递出,“闻听刘公子是以词赋第一考入的太学,何不过来与我等饮酒对课,一起亲近亲近?”
  “你倒是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刘克庄没理会史宽之递来的酒盏,径自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亲近就不必了,你若想考较我,尽管来。”
  史宽之笑了笑,将酒盏放下了。他朝北楼一间雅阁望了一眼,唰地撑开折扇,拿在胸前轻摇慢晃,道:“我这一联不难,叫作‘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
  “你这一声羊叫,倒是惟妙惟肖极了。”刘克庄哼了一声,顺着史宽之的目光,朝北楼那间雅阁望了一眼,见那间雅阁的墙壁上绘有一幅壁画,画中高山流水,鸟飞猿腾,另有牛羊散布山水之间,题墨“猿鸟啼嘉景,牛羊傍晚晖”。他知道史宽之这一联是从壁画中出来的,随口应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鼻,呸!”
  山羊是“咩咩”做声,水牛是“哞哞”而叫,就算淹了牛鼻子,鼻子里喷出水来,也该是“噗”的一声,刘克庄却故意来了一声“呸”。他这一联对得很是响亮,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呸”,惊得几个歌伎的鼓声箫声微微一顿,几个膏粱子弟也纷纷投来目光。另一桌的韩絮原本斜倚着身子自斟自饮,这时妙目一转,也朝刘克庄看了过来。
  史宽之并不生气,道一声:“好对!”目光扫动,落在那几个敲鼓奏箫的歌伎身上,“那我再出一联:金鼓动动动,实劝你不动不动不动。刘公子,请吧。”
  刘克庄见那几个歌伎所敲之鼓皆嵌有金边,动字又暗合鼓声,史宽之这一联倒是出得颇有妙处。几个歌伎除了敲鼓,还在奏箫,刘克庄不假思索,对道:“玉箫何何何,且看我如何如何如何。”
  史宽之脱口道:“好对,更是好对!”猛地扇了几下折扇,目光转向他处,似在寻思下一联出什么。
  刘克庄又自行灌了一口酒,道:“考较了两联,我看也差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在此拐弯抹角。”
  史宽之将折扇一收,道:“刘公子果真是爽快人。”他在刘克庄的对侧落座,稍稍压低了声音,“听说宋公子近来又在查案,他没随你来,莫非是查案子去了?”
  刘克庄原本举起酒瓶又要喝酒,闻听此言,将酒瓶往桌上一搁,冷冷地瞧着史宽之,道:“姓史的,你要替韩?出气,找我就行,别想着打宋慈的主意!”
  史宽之微笑道:“刘公子会错意了,我若要为难你与宋公子,何必在此多费口舌?”又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净慈寺后山发现了一具尸骨,是当年在宫中做过太丞的刘扁,宋公子正在查这起案子。”
  刘克庄冷声冷气地道:“你耳目倒是通达。”
  “耳目是有的,至于通达与否,那就另当别论了,否则宋公子查到何种程度,我就不必来向刘公子打听了。”
  刘克庄冷哼一声,道:“你如此在意刘扁的案子,难不成是你杀了他?”
  史宽之竖起折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与刘扁之死毫无瓜葛,与之相关的另有其人,此人可以说是大有来头。”
  “你说的是谁?”刘克庄问道。
  史宽之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右手持扇,慢悠悠地拍打左掌,道:“查得如何,刘公子当真不肯透露?”
  刘克庄哼了一声,道:“无可奉告!”拿起一瓶皇都春和一只酒盏,起身离开散座,不再理会史宽之,而是朝韩絮所在的那一桌走了过去。
  史宽之也不生气,笑着回到几个膏粱子弟所在的酒桌,继续传杯弄盏,仿佛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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