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68节

  “紫草待你们二人那么好,她死之后,你们二人应该很伤心吧。”
  “我一直将紫草当作亲姐姐看待,当归也是如此,他的性命还是紫草救回来的,紫草死了,我们二人自然伤心。那时祁老二将紫草运去泥溪村安葬,我们二人一路哭着送葬,亲手挖土填土,安葬了紫草。紫草死后,逢上一些节日,我们二人谁得了空,便去她的坟前祭拜。只可惜她去得早,我们二人再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
  “你三人身为药童,想必医馆里的各种药,你们都是见过的吧?”宋慈忽然话题一转。
  远志和当归点了点头。黄杨皮道:“但凡是医馆里有的药,小人都是见过的。”
  “那你们知道牵机药吗?”
  “牵机药?”黄杨皮摆了摆头,“小人还没听说过。”远志和当归都是一愣,不知道牵机药是什么东西。
  “牵机药是一种剧毒,凡中此毒之人,会头足相就,状若牵机而死。以前刘鹊的女儿便是吃了这种药,死在了这间书房之中,你们不知道吗?”
  黄杨皮道:“先生是死过一个女儿,这事小人听说过,小人只知道是误食了毒药,却不知是误食了什么毒药。”
  黄杨皮说话之时,一旁的当归眉头微微一颤。
  宋慈注意到了当归颤动眉头的一幕,立刻向当归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当归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一旁的许义看出了当归的不对劲,喝道:“事关人命案子,在宋大人面前,你休得隐瞒!”
  宋慈朝许义看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许义不必如此。
  但许义这一喝似乎起到了作用,当归开口了:“大人说的头足相就,状若牵机,我见过……”
  “你在哪里见过?”宋慈问道。
  “在后院。”当归答道,“以前后院养过一只小狗,只养了一两个月便死了。那只小狗死的时候我瞧见了,正是大人刚才说的那样。我还瞧见……”
  当归欲言又止,宋慈问道:“你还瞧见了什么?”
  “那只小狗死时,我还瞧见二大夫守在旁边。”当归道,“二大夫拿衣服裹了那只小狗,在墙角挖坑埋了,还搬去一个花盆,压在了上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年多了。”
  远志瞧着当归,道:“你说的是前年大黄差点死了,石管家弄来准备替换大黄的那只小花狗?”
  当归点了一下头。
  “那只狗埋在何处?”宋慈道,“带我去看看。”
  当归应了,领着宋慈出了医馆后门,穿过家宅,去往后院。
  就在穿过家宅正堂时,宋慈注意到东侧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屋子门楣上题有“祖师堂”三字。刘鹊死前曾去祖师堂祭拜过,还独自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宋慈想到这些,立马停下脚步,转头走向祖师堂。他想进祖师堂看看。祖师堂的门关着,但没有上锁,他一推即开,走了进去。
  祖师堂内不大,甚至说得上逼仄,里面摆放着一方红布垂遮的供桌,供桌上立着一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烧过的香头。在香炉的背后,是一尊立着的牌位,上书“先师知宫皇甫先生之灵位”。在牌位的后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个瘦骨嶙峋的道士,题字为“丹经万卷,不如守一,皇甫坦自题”,乃是皇甫坦的自画像。在画像的上方,悬有一块金匾,上有“麻衣妙手”四个金字,已沾染了不少灰尘,是当年高宗皇帝御赐的金匾。除此之外,整个祖师堂内空空荡荡,再不见其他东西。
  宋慈在祖师堂里来回走了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退了出来,道:“走吧,去后院。”
  当归继续领路,宋慈跟在后面,还有许义、远志和黄杨皮,一起去往后院。
  刚一来到后院,一阵犬吠声立刻响起,拴在后院左侧的小黑狗见了生人,冲着宋慈和许义一个劲地狂吠。这只小黑狗是远志养的,远志赶紧上前,伸出左手抚摸小黑狗的头,脸上带着笑,嘴里发出“嘘”声。小黑狗很听远志的话,立刻止住了狂吠,一个劲地摆动尾巴。拴在另一侧的大黄狗没有吠叫,流着涎水,在原地没头没脑地转着圈。
  这一阵犬吠声太过响亮,管家石胆被吸引了过来,随同赶来的还有家宅里的几个奴仆,高良姜也闻声赶来了。
  “埋在哪里?”宋慈问当归道。
  当归走向后院的西北角,向墙角摆放的花盆一指。
  宋慈道:“石管家,你来得正好,烦请你取把锄头来。”
  石胆不知宋慈要干什么。他身边跟着几个奴仆,却不加以使唤,反而冲远志道:“远志,没听见大人说的吗?快去找把锄头来。”远志不敢违拗,埋着头去了,不多时返回,左手握着一把锄头,交给了宋慈。
  宋慈吩咐许义移开花盆,又把锄头交给许义,让许义挖起了墙角下的泥土。
  高良姜是听见狗叫声才赶来的,奇道:“这是在挖什么呢?”
  黄杨皮应道:“回大大夫的话,这是在挖死掉的狗。”
  “挖什么?”高良姜很是诧异,“狗?”
  黄杨皮将羌独活埋狗一事说了。高良姜道:“你说的是那只买来替代大黄的小花狗?它不是绳子没拴紧,自己跑掉了吗?”
  黄杨皮道:“当归说他亲眼瞧见,是二大夫把狗埋在了这里。”
  正当这时,许义的声音忽然响起:“宋大人,挖到了!”他没挖几下,泥土里便露出了衣物。他将衣物周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刨开,一团裹在一起的衣物出现在眼前。
  宋慈示意许义停下。他没有将这团衣物直接取出,生怕稍微一动,便会破坏衣物里尸骨的形状。他蹲了下来,将裹成一团的衣物慢慢地展开,一具白惨惨的尸骨出现了。
  这具尸骨如当归所言,尺寸不大,看形状是一只小狗。尸骨头仰腿翘,反弯成了弓状,骨色惨白之中透着乌黑,像是中毒而死的样子。
  眼前的这一幕,令宋慈一下子想起了刘扁的尸骨。虽说人与狗差异太大,本不该拿来进行比较,但这只小狗的尸骨,的确与刘扁的尸骨存在不少相似之处——既骨色发黑,又状若牵机。“羌大夫在哪里?”宋慈问道,“怎的一直不见他人?”
  黄杨皮应道:“小人今天还没见过二大夫呢。”
  “羌大夫住在何处?”宋慈又问。
  黄杨皮朝旁边一指,道:“二大夫就住在那间屋子。”
  宋慈顺其所指望去,只见那屋子紧挨着后院,门窗紧闭,后院里这么大动静,却一直没人出来,道:“羌大夫是外出了吗?”
  黄杨皮应道:“二大夫不常露面,小人一向跟着先生,不清楚二大夫的行踪。当归,你不是二大夫的药童吗?他去了哪里,你倒是说说。”说着斜眼瞧着当归。
  当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高良姜忽然道:“羌师弟每次外出,都会把门锁上。”他注意到羌独活的屋子虽然门窗皆闭,但并未上锁,“师父出事后这两天,医馆里没接诊病人,他能外出去哪里?”说着走向那间屋子,用力地拍打房门,大声叫道:“羌师弟,我知道你在里面。宋大人有事找你,你还不赶紧开门!”
  就这么重重地拍打了一阵,忽然传出门闩拔掉的声音,紧接着“吱呀”一响,房门一下子被拉开了,羌独活出现在了门内。
  宋慈微微有些诧异。羌独活的住处紧挨着后院,后院里又是狗叫,又是人声,这么大的响动,把身在更远处的石胆和高良姜都吸引了过来,羌独活离得这么近,竟一直闭门不出。
  “羌师弟,大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高良姜的目光越过羌独活,朝屋子里瞧了一眼。
  羌独活斜了高良姜一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不忘将房门关上,向宋慈道:“大人找我何事?”
  “羌大夫,这是你埋的吗?”宋慈朝墙角挖出来的小狗尸骨一指。
  羌独活瞧了一眼,道:“是我埋的。”
  “这只狗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羌独活道,“我看见它死了,便把它埋了。”
  “羌师弟,”高良姜忽然冷言冷语地道,“我看这只狗是被你药死的吧。”
  羌独活转过头去,盯着高良姜。
  “盯着我做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良姜有意提高了声音,“宋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师弟,入门比我晚上一年半载。他虽说有学医的天分,却没用在医术上,反而迷上了毒药。那时他瞒着师父,私自养了一堆家禽,给那些家禽偷偷地试用各种毒药,药死了一大批。这事被我发现了,禀告了师父,师父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他才有所收敛,没再那么做。”又朝那只小狗的尸骨看了一眼,“这只狗骨色发黑,我看八成是中毒而死,只怕是羌师弟死性不改,又偷偷试用起了毒药,让他给药死的吧。若非如此,他埋了这只狗,为何不敢公开说出来?我们还当这只狗是挣脱了系绳,自己跑掉了。”
  羌独活哼了一声,没有应声。
  “你不吭声,看来是让我说准了。”高良姜冷眼瞧着羌独活,“你以前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地摆弄毒药,刚才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我看又是在摆弄毒药了吧。我这便进你屋子瞧一瞧,是与不是,一搜便知。”话音一落,一把推开房门,抢进了羌独活的屋子。
  羌独活脸色一变,叫道:“你出来!”就追了进去。
  宋慈和其他人紧跟着进入屋内,只见高良姜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一把掀了开来,羌独活想要上前阻止,却慢了一步。箱子里满是各种瓶瓶罐罐,五颜六色,大小不一。
  “啊哈!”高良姜的声音很是得意,“你以前总是把各种毒药塞在箱子里,藏在床底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羌独活脸色阴沉,一把推开高良姜,要关上箱子。
  宋慈道一声:“许大哥。”
  许义会意,立刻上前,捕刀往箱子上一横,瞪眼盯着羌独活。羌独活已经把手伸到了箱盖上,却不得不缩回了手。
  高良姜被羌独活一推,摔倒在了地上。但他并不生气,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羌师弟,恼羞成怒了吧?我还以为当年师父骂你一顿,你会痛改前非,想不到还是恶习不改。你说,师父是不是被你毒死的?”
  “我没有。”羌独活怒道。
  “《太丞验方》也是被你偷走的吧?”高良姜将手一伸,“赶紧交出来!”
  “我没有害过师父,”羌独活阴着脸道,“更没有拿过师父的医书!”
  高良姜还要咄咄相逼,宋慈却把手一摆,道:“羌大夫,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毒药?”
  羌独活低头看着那箱子里的瓶瓶罐罐,迟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刚才挖出来的那只狗,真是被你毒死的?”宋慈道。
  这一下羌独活没再迟疑,也没加以否认,道:“是我药死的。”
  “刚才问你时,你为何不说?”
  “我……我怕大人怀疑我给师父下毒。”
  “毒分明就是你下的,还用得着怀疑?”高良姜冷冷地插了一嘴,立刻引来羌独活的怒目瞪视。
  “那只狗是你用什么药毒死的?”宋慈问道,“又为何要毒死它?”
  羌独活应道:“我拿它试用牵机药的药性,下药时用多了量,它便死了。”
  “你有牵机药?”宋慈语气一奇,“我听说牵机药民间很少见,通常只在皇宫大内才有,你是从何得来的?”
  羌独活没说话。
  “到底从何处得来的?”宋慈又问一遍,加重了语气。
  羌独活朝屋内众人看了看,尤其朝高良姜多看了几眼,道:“此事我只能说与大人一人知道。”
  宋慈手一挥,道:“许大哥,带所有人出去。”
  许义挨近道:“宋大人,此人举止怪异,只怕不怀好意。”
  “无妨,”宋慈却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许义点头领命,招呼石胆和三个药童退出屋外。高良姜不大情愿,但在许义的催促下,还是退出了屋子。
  宋慈关上房门,又拉上了门闩,回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羌独活微微低着头,道:“不瞒大人,牵机药是……是我偷来的。”
  “从何处偷来的?”宋慈道,“你仔细说来。”
  羌独活说道:“那是一年多前,有一回太师府来人,说韩太师病了,请师父去看诊,师父当时走得太急,忘了带药箱。我担心师父要用到药箱,想着给师父送去。我拿药箱时,怕里面的器具和药物不够,便清点了一下。师父的药箱有一处暗格,我很早便知道,那暗格一直是空的,可当天我清点药物时,却发现暗格里藏了一个小药瓶。我知道师父藏起来的药,必不是寻常药物,便……便偷偷倒出来一些,私藏了起来。我正打算把药箱给师父送去,黄杨皮却赶了回来,原来他跟着师父出门后不久,便发现忘了带药箱,赶回来将药箱取走了。”
  “你私藏的药,便是牵机药吗?”宋慈道。
  羌独活点头道:“我私下里暗暗琢磨那药,发现是以马钱子为主,心想多半是毒药,便拿后院里刚养的小花狗一试,没想到一下子便给毒死了,死时身子反弯,状若牵机,这才知道那是牵机药。我早前听说过牵机药,那是罕见的剧毒,听说吃过之人会毒入脑髓,以致毒发时身子反弓,状若牵机而死。听说师父有过一个女儿,便是误食了牵机药被毒死的,那时我还没有拜入师门。我对牵机药甚是好奇,暗自琢磨了好几个月,总算弄清楚了它的配方,便私自配制了一些。”
  “你配制牵机药来做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这世上许多毒物,其实都可入药。”羌独活朝箱子里的几个瓶瓶罐罐指了几下,“这是砒霜,这是雄黄,这是蜈蚣和蟾蜍,这是千金子和天南星,这些都是有毒之物,却也都有各自的药用。我自入师父门下学医,对此尤是好奇,这才养了一些家禽,试用各种毒药。我想弄清楚各种毒物的药用之法,用多少能治病,用多少会伤身,用多少会致死,将来写就一部毒物药用的医书,或可留名百世。牵机药虽是剧毒,其实使用得当,亦可药用。我自去年配制出此药,发现此药若是外用,能消肿散结,通络止痛。我又拿大黄试用内服,发现极少量地服用,不会有任何事,稍稍多加一些用量,会致使头目不清,出现疯癫之状,再加大用量才会致死。可我试用这些毒药,都只在家畜身上使用,从没对人用过。师父中毒而死,真不是我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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