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72节

  “那就是说,一针刺穿延髓,人会立即死亡?”
  “别说刺穿延髓,便是刺得稍微深一些,便没命可活了。”高良姜奇道,“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慈应道:“我查验刘鹊的尸体时,在其脑后发现了一枚银针,这枚银针深深扎入后颈,其所刺之处,正是高大夫所说的风池穴。”
  一旁的刘克庄听得这话,不免有些奇怪,之前宋慈在提刑司偏厅查验刘鹊的尸体时,在其左耳后发丛下发现了针眼,但他没见宋慈从针眼里取出过银针。
  高良姜极为惊讶,道:“师父的风池穴有银针?”
  宋慈点了点头,不再提银针的事,问道:“居老夫人在家吧?”
  高良姜道:“师娘一直在家,她成天待在正屋,少有出来。”
  “我有一些事,需找居老夫人查问一番,还请高大夫带路。”宋慈前后三次来到刘太丞家,刘太丞家中的人,他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只剩下居白英一人还没查问。
  高良姜因为莺桃的缘故,对居白英这位师娘向来没什么好感,听闻宋慈要去查问居白英,立刻领路前往正屋。
  宋慈正准备跟随高良姜离开医馆大堂,刘克庄忽然道:“宋提刑,跟着你跑了大半天,又是去泥溪村,又是去提刑司,我这两条腿实在是不听使唤了。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等你回来,可好?”
  宋慈随口道:“随你便吧。”说着由辛铁柱和许义随行,跟着高良姜出了医馆后门,往正屋而去。
  来到正屋时,房门紧闭的屋内有低沉的诵经声传出。宋慈正要上前叩门,忽然“吱呀”一响,房门拉开了,石胆端着放有碗碟的托盘,正准备从屋内退出来,瞧见宋慈等人站在屋外,不免有些惊讶。
  “宋大人,你们这是……”
  “我有些事,需向居老夫人问明,眼下方便吧?”
  宋慈问出这话,不等石胆回答,便径直从石胆的身边跨过门槛,踏入了正屋。辛铁柱和许义想随他进屋,他却把手一摆,示意二人留在外面。他环眼一望,打量正屋里的布置。
  正屋比之莺桃起居的侧室,足足宽敞了一倍有余,摆置的家具却极少,只一床一桌一柜而已,看起来甚是冷清。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火气味,乳白色的烟气飘浮在空中有如雾霭。在左侧靠墙的位置,设有一方佛龛,龛内是一尊镀金的佛像,佛龛下摆放着刘知母的灵位,灵位旁立着一盏长明灯,以及一只燃有三支立香的小香炉。地上放置着一个蒲团,居白英身着缁衣,跪于其上,手捏佛珠,正在闭目诵经。听见宋慈的说话声,她睁眼回头,瞧了宋慈一眼,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厌恶之色,道:“我对刘鹊的死一无所知,你用不着来问我。”
  “我不问刘鹊的死。”宋慈应道,“我是为紫草的死而来。”
  居白英微微一怔,随后朝石胆抬起了手。石胆赶紧放下托盘,上前扶起居白英,扶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旁放着拐杖,居白英握住拐杖,道:“你先退下吧。”
  “是,夫人。”石胆看了宋慈一眼,退出屋外,带上了门。辛铁柱和许义都没进屋,带路的高良姜也站在门外。
  “你想问什么?”居白英看着宋慈,左手捏着佛珠,右手持拐往地上一杵,“赶紧问吧。”
  宋慈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走到刘知母的灵位前。灵位旁放有一堆立香,他从中拈起三支,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轻轻插在香炉之中,这才回头道:“听说当初将紫草卖与祁老二为妻,是居老夫人你的意思,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
  居白英见宋慈给刘知母上香,眼神里的厌恶之色稍减,道:“那小妮子抓错了药,险些害了人命,犯下了大错。她一个贱籍之人,没把她卖去青楼妓院,而是卖给祁老二那等良民为妻,已是对她从轻发落了。是她自己想不明白,非要去寻死。”
  “我不是问紫草犯了什么错。”宋慈道,“我问的是,这些年你极少踏足医馆,从未管过医馆的大小事务,为何在紫草抓错药这件事上,你却要突然插手呢?”
  “那小妮子是家中婢女,我身为主母,还不能处置一个犯了错的婢女吗?”
  “居老夫人自然能处置,只是紫草所犯之错,并未真的伤害人命,似乎不至于将她赶出家门,更不至于将她杀害。”最末二字,宋慈刻意加重了语气。
  “你说什么?”居白英猛地一下捏紧了佛珠。
  宋慈神色如常,声音也如常,只是在“杀害”二字的语调上又加重了几分:“我说紫草不是自尽,而是遭人杀害的。”
  “那小妮子明明是在后院上吊死的,家里人都能作证,官府也来人查过,如今时隔一年,你无凭无据,却来说她是遭人杀害,真是……”
  “你要证据吗?”宋慈不等居白英把话说完,取出那截断在紫草颈骨里的针尖,“我今早去过泥溪村,开棺查验了紫草的骸骨,发现她的颈骨里嵌有一截银针针尖。紫草之死并非自尽,而是被人用银针刺入后颈杀害的。她吊在后院,那是有人故意移尸,伪造成了自尽。巧的是,当初紫草死后,刘鹊的针囊里,正好缺失了一枚同等尺寸的银针。”
  居白英盯着宋慈手中的针尖,有些诧异,道:“你是说,那小妮子是被刘鹊杀死的?”
  “刘鹊已死,我虽有此怀疑,却无法找他本人对质,这才来找你。”
  “那你找错了人。”居白英把头一偏,目光从针尖上移开了,“我只知道那小妮子吊死在后院,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这话一出口,她手指拨动,重新盘捏起了佛珠。
  “是吗?”宋慈语气忽然一变,“那刘鹊与紫草私通的事呢?”
  居白英如闻惊雷,转回头来盯着宋慈,嘴唇颤动了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宋慈见了居白英的反应,道:“看来你是知道的。”顿了一下又道,“他们二人私通,是刘鹊逼迫的,还是紫草心甘情愿的?”
  居白英哼了一声,道:“刘鹊那老东西,人老心不老,纳了个歌女为妾,生下个贱种当宝,还敢背着我对家中婢女动手动脚。那小妮子也是个坏坯子,长着一对桃花眼,跟狐狸精似的,自个不知检点,死了也是活该!”
  “所以你才以拿错药为名,执意将紫草贱卖给祁老二为妻?”
  “不错,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该配给祁老二那种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紫草死于银针刺颈,你是当真不知?”
  “我是不知道。刘鹊那老东西,除了看重他那贱种儿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可我倒没想过,他为了遮丑,竟连人都敢杀了。”居白英回想着道,“难怪当初官府的人来查案,他要暗地里塞钱,说什么怕影响医馆的生意,让官府尽快结案,又叫祁老二拉走尸体后尽快下葬,原来人是他杀的。”
  宋慈听了这话,才知道韦应奎当初为何会草草结案。他没再问紫草的死,转而问道:“十年前,刘鹊在将军虫达麾下做过随军郎中,不知他当年为何要从军中去职,来到这刘太丞家,替刘扁打理医馆呢?”
  “那老东西说刘扁在太丞任上忙不过来,没工夫照理医馆,所以才来帮忙。”
  “既然是这样,那六年前刘扁不做太丞回到了医馆,刘鹊为何仍没离开呢?以刘鹊的医术,想必足以自立门户了吧。”
  “我早就劝过那老东西,叫他开一家自己的医馆,不用寄人篱下,可无论我怎么劝,那老东西就是不听!”
  宋慈想了一想,道:“刘扁与刘鹊师从皇甫坦学医,皇甫坦乃声震三朝的名医,生前曾著有医书,刘鹊甘愿留在刘太丞家整整十年,可是为了这部医书?”他记得白首乌与高良姜争辩各自师父著述医书一事时,曾提及师祖皇甫坦也著述过医书。皇甫坦曾多次入宫为皇帝看诊,刘扁能成为太丞,接替为皇帝看诊的职责,而刘鹊只是做了一个随军郎中,加之刘扁在医术上的造诣明显要胜过刘鹊一截,因此宋慈猜想,皇甫坦生前所著的医书,应该极大可能是传给了刘扁。
  居白英有些诧异地看了宋慈一眼,似乎没想到宋慈竟能知道这么多事,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我只是这样猜想。倘若真是如此,刘鹊为此花费十年,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了。他若听从你的劝告,早些自立门户,”宋慈目光一转,朝刘知母的灵位看去,“只怕你年幼的女儿就不会死在这里,如今也已十三四岁,长大成人了。”他知道居白英一直为刘知母的死而耿耿于怀,这些年对刘鹊深怀恨意,是以故意提起刘知母的死,以激居白英吐露实言。
  果不其然,居白英捏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朝刘知母的灵位痴眼望去,老眼中隐隐含泪,道:“知母小小年纪,才只三岁,却知道为我擦手洗脸,见我不高兴,会扮鬼脸来逗我开心,还常去采摘各种花儿,送来给我……真如你说的那样,知母如今有十三四岁,那该多好……”她泪眼一闭,等到再睁开时,老眼中泪水已无,环顾所处的这间正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那老东西执意留在这里,嘴上说帮刘扁的忙,背地里打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他惦记着皇甫坦的医书,那医书在刘扁的手中,听说医书里记录了各种用药精简却又灵效非凡的验方,他是为了得到那部医书,才甘愿寄人篱下。整整十年,他可算是得偿所愿,占了刘扁的太丞之名,成了这家医馆的主人,医书什么的,想必也早入了他手,否则他何以每晚把自己关在医馆书房里?说什么著述自己的医书,我看他是在钻研皇甫坦的医书才对。那什么《太丞验方》,只怕他压根就没写过。他那两个徒弟,居然为了一部不存在的医书争得钩心斗角,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番话,算是把刘鹊寄人篱下到鸠占鹊巢的经过抖了出来。宋慈听罢,想到白首乌曾提及,刘扁所著的医书,收录了许多独到的验方,高良姜曾描述刘鹊所著的《太丞验方》,是汇集了各种用最少的药材治最疑难病症的验方,可见与皇甫坦的医书是一脉相承,或者换句话说,从皇甫坦到刘扁,再从刘扁到刘鹊,三人所著的医书很可能是同一部,是皇甫坦著书在前,刘扁和刘鹊增删在后。想明白这一点,宋慈算是知道刘扁为何要将所著的医书随身携带了,显然刘扁知道刘鹊觊觎皇甫坦传下的医书,因此留了个心眼,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刘鹊多有防范,只是他最终在净慈报恩寺死于非命,医书连同他的家业,甚至他太丞的名声,一并落入了刘鹊手中。
  “倘若《太丞验方》是存在的呢?”宋慈道,“你觉得刘鹊会把这部医书传给哪位弟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高良姜也好,羌独活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东西精明着呢,他若真写了医书,只要他没瞎了眼,便不可能传给他那两个弟子。”居白英冷哼一声,“那老东西最在乎他那贱种儿子,他若再多活几年,等那贱种儿子长大一些,定会把医书传给那贱种儿子。那老东西患了风疾,连他自己也治不好,没能多活这几年,最后还是被毒死的,真是苍天有眼。”她这话说得极怨毒,可见她对刘鹊的恨意有多深。
  宋慈略微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刘扁和刘鹊都曾为韩太师看诊治病,不知他们二人可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得罪过韩太师?”
  居白英把头一摆,道:“自打知母死后,我极少踏足医馆,从不关心医馆的事,他们二人给谁看过诊,得罪过谁,我全不知道。”
  “既是如此,那便叨扰居老夫人了。”宋慈不再发问,拉开房门,离开了正屋。
  辛铁柱和许义等在屋外,高良姜和石胆也在这里等着。高良姜又凑上来问宋慈查得怎样,似乎对宋慈查案很是关心。这一次宋慈没理会高良姜,带上辛铁柱和许义回到了医馆大堂。
  刘克庄等在大堂里,见宋慈回来了,朝宋慈轻轻点了点头。宋慈不做停留,叫上刘克庄,离开了刘太丞家。
  出刘太丞家后,宋慈的脚步很快,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放缓脚步,问刘克庄道:“如何?”
  “我照你所说,故意留在了医馆大堂里。”刘克庄应道,“你们走后,那两个叫远志和当归的药童,拿了扫帚抹布,在大堂各处清扫擦拭起来。那个叫黄杨皮的药童站在一旁,说他们二人今日倒是勤快,不用使唤便知道洒扫。黄杨皮明明也是药童,比远志和当归还小一些,却不去帮忙,反而不断地挑刺,一会儿说这里没扫到,一会儿说那里没擦干净,他们二人不敢还口,只是埋头打扫,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借口说要买些上等人参送人,叫黄杨皮带我去了药房,在里面挑选人参。我故意挑选得很慢,尽可能在药房里待久一些。过了一阵,远志和当归进来打扫药房,他们二人把百子柜擦了一遍,把药碾子、研钵、脉枕、通木和一些叫不上名的器具全都清洗了一道,又擦拭了针灸铜人,把针囊里的银针取出来整理清点,最后把一大堆用过的火罐清洗了一遍,差不多有七八十个之多。我随意挑选了一株人参,让黄杨皮给我包好,就从药房里出来了。没过多久,你们便回来了。”
  宋慈听罢,微微点头,道:“果然如此。”
  “果然什么?”刘克庄不解道,“你叫我盯着药房,我到现在还没明白呢。”原来之前在医馆书房里,宋慈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话,就是让他找借口留在医院大堂里,一刻也不转眼地盯住药房。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宋慈道,“但还有一个疑问,需要立刻去查清楚。”


第八章 蛤蟆附骨
  宋慈这话说得很是平静,刘克庄却听得极为惊讶。他没追问凶手是谁,尽管他对此甚是好奇,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葛阿大曾在净慈报恩寺后山,目睹过骷髅头爬坡,你我一直当他是喝醉后看花了眼,把石头错当成了骷髅头。”宋慈道,“可万一他没看花眼呢?”
  刘克庄把头一摇,道:“骨头是死物,怎么可能自己动?更别说什么爬坡了。”见宋慈始终面带疑色,又道,“你既有此怀疑,那便走一趟净慈报恩寺后山,大不了把那片土坡翻一个遍,查清楚不就行了。”
  宋慈应道:“我正有此意。”
  说走便走,四人当即西行出城,行过苏堤,来到净慈报恩寺后山,到了发现刘扁尸骨的那处土坡下。
  那块灰白色的石头,还搁在土坡下。宋慈以这块灰白色的石头为中心,吩咐许义往上,刘克庄往左,辛铁柱往右,他自己则往下,四散开来,寻找有没有散落的骷髅头。
  一路沿山坡向下,在满是落叶和荒草的山林间,宋慈搜寻得极为仔细,但一直没有发现。另外三个方向也没有传来声音,可见另外三人同样没有发现。就这么往下搜寻了数十步,行经了好几座坟墓,林间出现了一个方圆丈余的小水坑。这片山林是一片坟地,立有不少坟墓,修坟时堆土不够,便会在附近取土,因而留下了一些坑洞,雨水积留其中,便形成了水坑。这样的小水坑,在后山上还有好几处。坑里的水是夏秋多雨时节积下的,如今已是寒冬,水已减少了大半,剩余的水面漂满了枯枝败叶,成了有些发黑的死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宋慈从旁边绕过,往下搜寻了几步,忽然停步回头,目光落在这个小水坑上。
  他想了一想,折了一截树枝,回到水坑边,将水面上漂浮的枯枝败叶拨开。他想看一看水下有什么,但水色发黑,根本看不清楚。他将树枝插至坑底,水不算深,顶多没过膝盖。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脱掉鞋子,将裤脚高高挽起,下到了水坑之中。
  正月里的水冰冷刺骨,再一搅动,淤泥腾起,水色变得更黑,臭味也更加浓烈。宋慈忍着冰冷和臭气,卷高袖子,将手伸入水下,仔细地摸寻起来。坑底满是枯烂的树枝,在接连摸了好几把枯枝后,他指尖一紧,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摸了摸这个硬物的外形,眉头不禁一皱。他用双手环住这个硬物,将其捧出了水面——那是一个人头,一个已成骷髅的人头。骷髅头出水时,是倒转过来的,带着淤泥的黑水从两个眼孔中汩汩流出,仿若眼泪在不断地往下倒流。
  寻常人拿起死人头骨,只怕早就双手一抛,有多远扔多远,宋慈却是如获至宝,捧着这个骷髅头走出了水坑。他顾不得满手满脚的污泥,先将骷髅头里的泥水倒空,然后凑近眼孔,朝骷髅头内部看了好几眼。在看清骷髅头里藏有什么东西后,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取出手帕,简单地擦了擦手脚上的污泥,放下袖子和裤脚,再穿上鞋子,然后抱着这个骷髅头,原路返回了那处土坡下。
  刘克庄、辛铁柱和许义已将各自负责的方向搜寻了一遍,在没有任何发现后,先后回到了土坡下等着。望见宋慈抱着个骷髅头从林间走来,三人都是一惊。
  “找到了。”宋慈一直将骷髅头抱至三人的面前,方才止步。
  刘克庄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人尸骨,但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头骨,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道:“这是……葛阿大看见的那个骷髅头?”
  “应该是的。”宋慈将骷髅头放在那块灰白色的石头上,“你们过来看看,这头骨之中有什么?”
  三人先后凑近,透过骷髅头上的孔洞,朝内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又疑惑的神色。
  “里面是……一只癞蛤蟆?”刘克庄看了好几眼,很确定骷髅头里面有一只比拳头还大的癞蛤蟆,但还是禁不住为之诧异。这只癞蛤蟆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只是时下天寒地冻,为何会有癞蛤蟆出现?
  “不错,是一只蛤蟆。”宋慈抬起手来,指着土坡下葛阿大等劳力曾取过土的位置,说道,“倘若我没猜错,这个骷髅头的下半身骸骨,应该还埋在这片土坡之下。”
  刘克庄、辛铁柱和许义闻言转头,朝那片土坡望去。
  “许大哥,”宋慈把手一伸,“可否借你佩刀一用?”
  许义取下腰间佩刀,交到宋慈手中。
  宋慈走到那片土坡下,将佩刀插入土中,一下一下地撬挖起了泥土。随着这阵撬挖,坡上的泥土一块块地剥落,很快,有白惨惨的骨头从泥土里露了出来。
  又一具尸骨出现了。
  宋慈停止了撬挖,道:“当初为了给虫氏姐妹和袁晴修筑坟墓,葛阿大等人曾在这里取土。这土坡下正好埋着一具尸骨,倘若当时他们再多挖一两锹土,只怕便能发现这具尸骨。”他朝放在石头上的骷髅头看去,“骷髅头中的这只蛤蟆,想来是钻入头骨之中冬蛰,却在取土时被惊醒。取土之后,这片土坡本就泥土松动,蛤蟆再一动,头骨便滚了出来。这只蛤蟆被压在头骨之下,挣扎跳动时,头骨便跟着移动,这一幕恰巧被返回的葛阿大瞧见,被醉酒的他看成了是骷髅头在爬坡。葛阿大被吓走后,这个骷髅头跟着蛤蟆移动,想是最终沿着山坡滚了下去,落进水坑之中,蛤蟆困在里面出不来,被冻死在了水里。第二天葛阿大再回到这里时,找不见骷髅头,便依薛一贯的指点在土坡下挖掘寻找,不承想附近还埋着刘扁的尸骨,被他碰巧挖了出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刘克庄本不信葛阿大目击骷髅头爬坡一事,但如今宋慈已找到骷髅头,又在土坡下发现了另一具尸骨,哪怕这事太过离奇,却也由不得他不信。他道:“那这具尸骨又是谁?”
  “我也不知是谁。”宋慈道,“这具尸骨掩埋的位置,与刘扁的尸骨只相隔不到数步,说不定有所关联,挖出来看看便知。”
  辛铁柱一听要挖掘尸骨,上前道:“宋提刑,你歇着,让我来。”不由分说,拿过宋慈手中的佩刀,飞快地撬挖起了泥土。他膂力惊人,仿佛察觉不到疲累,一口气将坡上的泥土撬挖了大半,只片刻时间,便将那具尸骨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等到他将佩刀还给许义时,刀尖已出现些许卷曲,可见他撬挖泥土时所用的力气有多么大。
  这具尸骨的身高,与刘扁的尸骨差别不大,但骨架宽了许多。整具尸骨微微发黑,上身与下身反向弯曲,形似一张弓,这与刘扁的尸骨形状极为相似。不单单是精于验尸的宋慈,便连刘克庄和许义,也能一眼看出这具尸骨与刘扁的尸骨是同样的死法,二者只怕大有关联。
  宋慈的目光在尸骨上扫掠而过,一下子定在了尸骨的右掌上。那右掌指骨不全,没有末尾二指,只剩下三根指骨。他凑近细看,末尾二指断骨处平整圆滑,显然是生前便已断去了二指。他胸中顿起惊雷,一个人名掠过了心头——虫达。
  思绪一下子翻回至十五年前,宋慈尽可能地回想虫达的身形样貌。他记得当年虫达跟随在年仅十岁的韩?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护卫着韩?,其人身形矮壮,右手末尾二指缺失,只余三根手指,与眼前这具尸骨极为相符。他望着这具尸骨,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刘克庄轻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检查了一遍尸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伤,又不忘在撬挖下来的泥土中拨寻一番,希望像当初发现烧过的通木和獐狮玉那样,能找到与这具尸骨相关的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宋慈想了一想,命许义下山找来一床草席,将这具尸骨收捡到一起,决定带上这具尸骨,即刻下山。
  四人来到山下。宋慈没有立刻回城,而是去了一趟净慈报恩寺,在灵坛附近找到了居简和尚。新发现的那具尸骨,不管是不是虫达,总之它与刘扁的尸骨埋得那么近,死状又如出一辙,极可能存在关联。当年刘扁是死在德辉禅师的禅房之中,那一晚一同死在禅房里的人,除了卧病在床的德辉禅师,还有一人,是守在病榻前照顾德辉禅师的道隐和尚。
  “居简大师,”宋慈问道,“敢问一年前在大火中圆寂的道隐禅师,右手可是只有三根指头?”
  居简和尚应道:“道隐师叔的右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是只有三根指头。”
  “那他年岁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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