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容许


  ……他没有开口。
  银翎扭身,背对着那团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东西:“好,丹景君,人是你带来的,按门规,该由你清理门户。”
  此时逄风终于再次见到了南离。
  南离带着兜帽,几缕银发垂落下来,狼面无表情,对着牛平缓缓一抬手。
  血肉模糊的东西拼命动用破烂的喉舌,挤出声音:“丹景君……谢谢……”
  曾几何时,牛平的魂光也是清亮的。在进入九阙之前,牛平只是一头偶食了灵芝的耕牛。
  他灵力低微,连凡人都不如,在山间浑浑噩噩几十年,直到被南离发现,将他带回。
  他天资愚钝,却默默为药阙照料灵药,为伙房烧火,十几年如一日,分文不取。
  尽管牛平并不算九阙的正式弟子,可老弟子却总会尊称他一句“牛师兄”。
  牛平并不为所做之事后悔,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丹景君。他苦涩地想,如有来生,他必为丹景君做牛做马。
  南离抬起的右手瞬间化作属于狼的利爪,电光石火间,他的动作快到如一道电光划过,几乎令人看不清。
  下一刻,牛平的头颅便被利爪生生掀起,带起一抹艳丽的血色,打着转在被血色的霞光染红的天空下划过一道弧线。
  校场的黄沙像是被淋漓血水泼过,处处布满了猩红的痕迹。有弟子在呕吐,常青木拽着逄风的袖口,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牛妖的血从南离右手化为的狼爪不住滴落,牛平的头颅划过空中,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南离没有用南明焰,或是别的灵器,而是亲自动手,用血淋淋的方式,承担了自己一手发掘的弟子的死。
  他不曾退避,也不曾用火焰彻底焚烧殆尽,来自欺欺人。
  他亦不怕弟子憎恨或是畏惧自己。
  逄风注视着他,注视着那被夕阳拉长的身影,他并不畏惧这样的南离……只是觉得如今的他,格外陌生。
  他果然长大了。
  可在变成这幅模样之前,南离又经历过多少次这种事?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时常在被围剿的宗门中顶着压力带回那些妖。
  而亲手处决他们的时候,南离的心又是什么滋味?
  ……他其实很能理解南离,因为曾经做这种事的人,一直是逄风。只不过他并没有南离那双眼。
  可活着的人,要背负着所有因自己而死的性命而继续走下去。
  弟子们依然在哭泣,有些看向南离的弟子眼中甚至烙着深深的恨意和畏惧。
  淅洺说得不假,九阙中的妖兽,十有八九都厌憎人族。而丹景君,却为了几个不曾见过的凡人,亲手杀死了日夜相处的师兄。
  逄风:“!”
  脊背窜上一抹寒意,他突然发觉,那具失去了头颅,血肉模糊的尸体竟然蠕动了一下。
  是什么——
  黑雾腾起,尸首发出骨骼碎裂重组的脆响,瞬间变了模样。
  稀疏的毛发,眼眶中的雾气,尖锐的指爪,瘦骨嶙峋的躯干。
  骸?可难道不应只有人族才能化骸?种种思绪在脑中萦绕,逄风抬手向身侧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竟忘了,蔽日在淮安强行突破幻境而来,又经过一场激战,剑灵陷入沉睡,此时正汲取铁精之气修复自身,不在身畔!
  新生的骸张开枯瘦的双臂,向逄风扑去。
  第49章 容许
  会死么?
  骸的锐爪带着烈烈劲风向逄风袭来,在须臾间,逄风已经思考了数十种对策。
  弃掉左臂挡下一击,再用将灵力灌注进右手掐碎心脏?身为鬼,重塑右臂并不是难事。
  再断一根骨头,强行借来星力?这大概是最稳妥的做法,只是断骨之后,需养上百日。这伤作用于魂魄,鬼的愈合能力于它无用。
  逄风很清楚,在不拿别人挡刀的情况下,自己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不过他从不在意,疼痛对他来说是很惯常的事。他没有一刻将自己的安危列入考虑范畴之内。
  趋乐避苦是万物的天性,但逄风显然克服了这点。受伤或是流血,对他来说和吃饭饮水无异。也正是如此,逄风才能让狼服从。
  就像熬鹰。
  你需比野兽更不畏伤痛,更不畏死,野兽才会感到害怕,才会顺从。
  逄风微微侧过身,等待那爪子袭来——只要它穿透自己的皮肉,他就能顺势掏出它的心脏。
  苍白纤细的手指微微弯曲,成了爪形。
  “噗呲——”
  锐爪穿透皮肉的沉闷声音如期而至,早已习惯的疼痛却没有同时到来,逄风惊愕地瞪大了眼。
  是南离。
  在那一瞬间,狼做不出什么反应,只是本能地护在他身前。锐爪刺入了他的左肋,他浑然不觉,另一只化为狼爪的手按住骸,死命一撕。
  骸的半个臂膀直接被撕下,却仍在扭动。南离身子一斜,就要倾倒下去,逄风急忙扶住他的身子。
  这一幕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银翎,她喝道:“摧霜!”
  她身后的银弓似有所感,跃入手中,银翎右手中腾起白雾,雾气瞬间凝结为滴滴露水,又汇聚在一处,化成支纤细莹亮的冰蓝箭矢。
  箭矢末端的羽毛纹路纤毫毕现,细看其间还有白霜凝成的斑点。银翎弯弓搭箭,冰箭裹挟着细小的雪片,如弧光般激射而去,正中骸的心脏。

第49章 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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