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开春75

　　就如没人知道司礼监内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一样，也没有人能找到足以扳倒他的罪责。
　　从许多年前起冯智便没脏过自己的手了，就连外面那些家产都是记在别人头上，纵而真出了什么错事，他也至多是个管教不严，大不了以年迈智昏为由再放些权出去，事情总能过去。
　　毕竟他也是有金佛护佑的人。
　　毕竟当年宋首辅的事，那位大人和他......那位大人岂能半点旧情不念。
　　何况冯智在这宫里摸爬滚打的时日还要更久，根基更深。
　　就说他这些子子孙孙除了认他还能认谁做祖宗，莫非还能相信外面那些主子大人们能真怜惜他们这帮没根的东西。
　　冯智觉着自己今日的心慌实在来得太没道理。
　　还是他那些子孙不争气，这种当口上还在互相内斗挤兑。
　　钟鼓司那姓罗的废物东西怕真是戏本子里的情情爱爱听多了，只当有太妃疼是什么大好事呢，怕也是早嫉妒那东厂之位，直接捅到众人跟前，便是为了宫里颜面也留他不得了。
　　而且闹这么出戏，别人眼睛又开始往内廷盯了，冯智本还想往外面的戏里多加把火这下也只能先避过风头再说。
　　这么一想，他那大干儿子卫敬忠也的确是太蠢笨，凭他东厂厂督的地位这么些年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找不着，还只道他真没那方面的兴趣。
　　结果被个太妃给打了一顿竟给灌进迷魂汤了，生生给又给自己多加了条催命的把柄啊。
　　但想来也是卫敬忠这种蠢笨劲才能让冯智安安心心用他至今，毕竟那指哪儿咬哪儿的狗德行，握在他手里的把柄岂止是催命，怕是九族都不够得夷十族。
　　不过此次让卫敬忠去灭口那洋学士，万一他听不懂那帮人说话，叫风声由西洋语给漏出去了，恐怕自己真是要痛失一条好狗了。
　　冯智终是想清楚了自己心里那股慌劲的缘由，安心的同时不禁长吁短叹：
　　“敬忠，若你真是因为孝敬难逃一劫，干爹一定找你家里人要了那命根子也在佛堂里给你超度个三天，这宫里的佛总归是多沾了些圣气。”
　　“多谢干爹。”
　　冯智感到耳边响起那平日里最是谄媚不过的声音，只道自己真是养狗也养出了感情。
　　却又听：“干爹惦念着儿子，儿子自然也惦念着干爹，干爹的心头大患今日是竖着进宫横着回去啦。”
　　冯智不可思议地向身后侧去，只见那从黑暗中渐渐走出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弓腰垂背脸上挂着阿谀奉承的笑容。
　　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他把佩刀拔出了鞘，上面布满鲜血淋漓。
　　卫敬忠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道：“不过儿子帮干爹拿着这把刀子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能劳烦干爹亲自拿一次了。”
　　“咔”的一下。
　　冯智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瞪着眼嘴还无声地张合了两下。
　　卫敬忠曾想过很多次他会如何杀掉他这位干爹。
　　总是要先观赏一番他跪地求饶的表演，接着再让这位老祖宗回忆一下做奴婢的究竟应该怎么伺候人，最后再让他好好享用享用东执事厂的好法子们。
　　不过，最后卫敬忠想果然他还是不能让冯智说一句话的，毕竟这位老祖宗晓得的东西可实在太多了些。
　　当然这并不代表，卫敬忠不想知道那些事。
　　他搬开溅了一身血的佛像看着那空心的坐台里堆满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把最上面那一本拿出来又放进了他袖袋中预备好的一本。
　　除开这本正在写的，其余的卫敬忠早就换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卫敬忠从身上翻出一把匕首蹭了蹭冯智自己的血给他握在了手上，又盯了那被打翻在地木盒子风干的黑黢黢的玩意儿。
　　太监们没谁不在乎这玩意儿的，卫敬忠想了想若他一脚给冯智踩碎了，得不得冯智下辈子转世都做不成个常人。
　　可最终卫敬忠不光没下脚，还把那玩意儿捡起来给冯智塞到那地方不知算不算落叶归根。
　　卫敬忠走出屋时外面的雨愈发大了，一下就把他刀上的血冲了个干净，人似乎也给冲了个干净。
　　他一步步地从一堆歪七八扭的尸体间往外走出去，一步步地将他那仿佛永远佝偻着的背直了起来。
　　最后，伴着轰轰雷声仰天大笑。
　　卫敬忠开始借着雨水抹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想把那厚重油腻的墙泥全从脸上刮下来。
　　但倏地，他忽然摸到了几点刚刚冒头的硬茬......
　　“啪啪啪”卫敬忠接连甩了自己好几个巴掌。
　　当卫敬忠回到东厂在宫里的直房时，面容颇有些滑稽，水把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却偏偏脸上又抹了一层干的水粉和原先淋湿混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坨辨不出五官的浆糊。
　　他推门进屋的刹那，原本坐在桌前拿手支着头昏昏欲睡的人一下抬眼看向了他。
　　然而倏忽，她又立刻别开了头去。
　　卫敬忠将腰压得更低了些，道：“外面的事儿都料理干净了，您安心回寿康宫去吧。”
　　——
　　雨，洗涮尽残冬的痕迹。
　　雷，终于劈开京城之春。
　　一连五日都是日晴夜雨。
　　到二月十一早上时，梁拾意听见外间传来鸟叫声，推窗一瞧竟发觉都有燕子开始衔泥筑巢。
　　衣架上，厚重的裘衣也变化为轻巧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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