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沧海一别

　　东方的天空晨光微熹。
　　这是新的天道为人间带来的第一个拂晓。
　　第九十章 沧海一别
　　最后一个“止战之印”的破碎, 预示着乱世的降临。
　　十一宗接连宣告脱离道门，战火纷飞。
　　十年下来，一些宗门已经不存在了，却有更多基于不同学说和修行法门的门派不断崛起, 无相宫是其中最大的门派, 俨然有发展为天下第一门的趋势。
　　民间广泛流传着无相宫主李无疏的事迹——他如何在洛水之约赢取十一件宗主信物, 推翻道门的□□，他如何带领无相宫在时空崩乱中救死扶伤，收容流离失所的百姓, 如何境界高深，伸手一抹就抹去了天上多出来的月亮，如何将时空拨乱反正, 使人间恢复秩序。
　　这些传闻以讹传讹, 最后将李无疏传成了五百六十四年来，仙道第一个得道飞升的神仙。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神乎其神的李无疏尚有一个凡人的躯壳，甚至比凡人都不如，他脊骨尽断, 五脏俱废，遍体鳞伤, 无知无觉地在床上躺了十年，俨然是个废人。
　　阮柒把自己和李无疏在无相宫共居的小院辟出, 设下结界, 结界内瞧不见日月变换时光流转, 终日里只有一片即将暗淡的晚霞。
　　他和李无疏一起躺在屋顶, 给李无疏讲述自己在外摆摊算命听来的见闻——
　　李刻霜终于重振太微宗, 宗内门人达五百之众, 这都要归功于江问雪经营有道，广纳门徒。江问雪现在修为不低，名声很亮，人称“雪晴仙子”，仍改不了逢人就夸的毛病，在外面招惹了不少桃花，却始终不愿从中挑个如意郎君。
　　药宗虽然解散了，但药宗弟子到处行医施德，传道授技，仍以药宗门人自称。姜楚风终于如愿不再做宗主，游历四方去了。江卿白将宗主之位交予秦坠月，也去游历四方了。
　　白术却入了剑宗，从此弃医从剑。
　　颍川百草生撰写的《李无疏传续》终于完稿，但林简看完手稿后觉得夸大其词，颇多不实，至今未能出版。
　　摘星拾月与孟宸极终于决裂。摘星开始游历江湖，找寻失忆前的身份，拾月叛出太息宗，自立门派。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
　　诸如涓流镇凿出干净的水源，成了陇西最繁荣的镇子。
　　天心狐族怨念终于消散，一些狐族后人重新踏上“对岸”，唤醒了这片青丘之冢。
　　锦福茶楼现在开了七十五家分馆，收入八成归太微宗。
　　“衍天宗”一手扶植的悬赏榜已经废弃，无相宫痛失借贷客户。
　　符崵山鬼市重建，一些留恋旧人不愿转世的鬼魂常常光顾。
　　阮柒仰躺在屋顶，沉思了许久，喃喃道：“那么，你现在在哪里呢？无疏。”
　　他好像听到一声轻笑，连忙转向身旁沉睡的李无疏。他看不见，只能伸手去摸。
　　“无疏，是你吗？”
　　没有回应。
　　阮柒摸到李无疏温热的脸颊，那眉眼和嘴角并没有同以往千万次触碰时有什么不同。
　　那是谁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呢？
　　他翻身压住李无疏半边身子，把他整颗脑袋环抱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堵住他漏风的心脏，那里破了个口，源源不绝的思念从中流淌了十年之久。
　　他的长发从李无疏身上铺洒下去。那根绳断了，有待一人来为他束起那头丝绸般的黑发，那是李无疏最喜欢的地方。
　　“无疏……”阮柒趴在他身上静默了片刻，才道，“冷了吗？我送你回房。”
　　他揽着李无疏杨柳一样柔软的腰，从屋顶掠身而下。
　　为他整理好了衣服，盖上薄被，最后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吻。这一切，阮柒即使目不能视，也做得十分熟稔。
　　“早点休息。”
　　他说完，向敞着的门口走去。
　　就在他要走到门口时，那门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合上了。
　　阮柒动作僵住。
　　他不敢转身去探床上的人是否醒来，害怕这是他又一个错觉。然而下一刻背后的温度却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不再是什么错觉。
　　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李无疏将脸埋在他长发里轻蹭，他感到后背一阵温热的湿润。
　　“为什么不留下一起休息？”因为久睡而沙哑不已的声音。
　　他猝然转身捧住对方的脸，摸到李无疏双眼眨动，嘴角微抿，如此生动，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触感。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阮柒反应过来时已被仰面压在床上。
　　“你看不见，我照顾一下你。”李无疏道。
　　“我虽然看不见，你身上每一寸每一角我都无比熟悉。”他伸进李无疏衣服底下，轻揉他侧腰，“你有想我吗？”
　　李无疏方才苏醒，全身无力，顿时瘫软在他胸前。
　　“我每天都能见到你。”
　　阮柒弯起嘴角。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李无疏了。他只能摸到他，不会动的他，没有意识的他。
　　他每晚睡在他隔壁，听见些许动静，就来摸一摸他，仍然是昏睡不醒的他。
　　他万分珍重这幅躯体，守在他身边等他回来，等他信守诺言的那一天。
　　这一天，阮柒终于等到了。
　　李无疏双手攀住他颈项，与他手脚交缠。他每天都能见到阮柒，但即使是现在，他也仍然无比思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