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259


  不多时,殿内恢复平静,除了宫人间压抑气氛,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龙床上的人被吵醒了。
  周寂疆眼皮子很重,他勉强转头望向门外,随之,第一反应就是要支起上半身,下床,跪帝王。
  显然,他认为太医过后,便是他遭殃了。
  谢池春先是愕然,再之,侧头望向那些宫人。
  年轻帝王不喜吵闹,故而,那些宫人很快便曲着身子退出了紫宸殿,在外守候。
  漆黑长夜,殿内亮着烛火,虽微弱,但足够照亮龙床。
  谢池春就坐在床边,他低垂着眉目,极具锋利的眉眼,在红色烛火映照下,眸若含水。
  周寂疆隐约觉得那眼神,似隔着千山万水,竟有令人捉摸不透情意,太汹涌了,就好像等了数十年终于如愿以偿,以至于那眼神落入周寂疆眼里比烛火还烫,又带着点儿疯。
  谢池春现在跟疯狗见到肉骨头似的。
  周寂疆下意识绷直了腰背,他怕谢池春扑上来失控啃咬他,要是那样,他抵不过,好歹也要走个形式。
  所幸谢池春还有些理智,他抿唇盯着周寂疆,似乎压抑着,还以为他是紧张惶恐。
  三年多未见了,对于周寂疆来说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对帝王有了防备也有了敬畏,或者说,更深一层厌恶。
  周寂疆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他先前匍匐在帝王面前是全然被驯服的模样,看向谢池春眼神浑然都是陌生,简直三年前他们就从未相识一般。
  谢池春发现了这一点,他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坠冰窖。
  他竟然不知所措,愧疚在心间愈发高涨,近乎满溢。
  若是他人,让他不舒服,杀了就是,然而周寂疆不同。
  那是让谢池春胸膛盈着汹涌澎湃的爱,也不敢贸然上前拥抱的人,他怕,碰到周寂疆单薄身躯上遍体的伤。
  抱不得,随意不得。谢池春竭力想要周寂疆知道,他在意他,不会再伤害他。
  无法行动,言语就显得那般重要。
  “别怕我。”他低低从唇齿里挤出来这句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得他疯了。
  他不是没见周寂疆三年多,而是几十年。
  其实那几十年他一步步往上爬,忙着做他的九五之尊,完成他的千秋伟业,他并没有想起过周寂疆这号人物。
  直至晚年他什么都做到了,却夜夜梦魇,身体病痛折磨,身旁无人,才想起来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暴烈爱他至死。
  于是他去往平川城,却发现周寂疆流放三年多早就死了,尸体丢进乱葬岗被狗啃了,骨头都找不出来哪具是他的。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
  只是回到京都他会暴瘦厌食、会失眠呕吐,甚至会没理由心绞痛,一夜须发全白,他会午夜梦回突然冷汗涔涔,噩梦惊醒发现自己喊着那位年轻丞相的名字。
  然后接下来一整夜,他都在心有余悸或焦躁的负面情绪下,不能安睡。
  他曾经以为是周寂疆鬼魂作祟,还请过一些道士做法驱鬼,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可能的。他仍旧做着年轻丞相冻死在小巷子里的噩梦,那种影响也不会随时间推移而消失,而是愈演愈烈。
  到最后即使白天他也很难保持清醒了,在高兴时,他都会突然想起夜间那些破碎而灰暗锋利的记忆,刹那,后脑就像是被人恶狠狠敲下闷棍。
  直到把齐连周逐出京都,齐连周讽刺他,戳开他内心隐秘藏着掖着不愿意让人瞧见的。
  这时候就得说有时候一个人醒悟,需要大部分千刀万剐,也需要有人恰到好处“提醒”。
  至少谢池春那样才真正意识到了丞相周寂疆对于他,到底是什么。
  是臣子,是家人,也是让他无意识依赖,让他爱到骨头缝里的爱人。
  也只有周寂疆知道并且能喊他的小字,其他谁也不行。
  “……”
  谢池春生来与他人不同,记忆超群,奈何几十年阴阳相隔,他很难记得年轻丞相是什么眼睛什么鼻子,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比月华还皎洁、比雪还干净、比水还澄澈的君子。
  但他很清楚一点。
  丞相死那年,准确来说,才二十有三。
  他下山那年十六,跟着谢池春四年,也才及冠的大好年纪,一般京都男子也才刚施展抱负,可他却早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周寂疆无疑是天纵奇才,在越国京都乃至天下都留下了浓重一笔,以至于后世无数文人墨客都感慨天道不公,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偏生遇见天子谢渊那般戾气深远、暴虐多疑的君主,真乃天妒英才。
  这现在,龙床上单薄瘦弱的那位君子,后背紧贴着墙,就那样蜷缩着,听着他一字一句失而复得欢喜而来的疯狂爱语。
  谢池春说对不起,他动也不动一下。
  谢池春说爱他,他毫无波澜。
  简直就像是木头做成的假人。
  只有谢池春倾身轻轻拨开他额前碎发想要亲吻他那个“奴”字,他才会偏开头躲避,用着许久不曾说话的嘶哑嗓音,不熟练说出那么一句话。
  “说够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平川城。”
  谢池春指尖连着臂膀都僵住了,他甚至感觉殿内许是窗子没关紧,漏进风声,让他听错了。

第97章 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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