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45


  顾朝蹲下身趴到浴缸边,用手背垫着脸瞧住他。
  岁寒眉眼染上点笑意,凑过去一些,伸手揉顾朝的头发。
  毛线衣的衣袖掩住半截手掌,极轻地拂在顾朝睫毛上,他眨了下眼,忽然整个耷拉下来,有点点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岁寒问。
  顾朝摇摇头:“哥哥先洗吧,我出去了。”
  然后就起身离开了浴室。
  岁寒大概明白他在郁闷什么。
  他因为身体弱,而且吃的药物有一定欲望减退的副作用,需求不那么强烈。
  至于顾朝,以前还好说,一旦碰过了,至少短期内在这方面的念头都是极其强烈的。
  在浴缸里泡了会儿,清洗干净身上的痕迹,岁寒拿浴巾擦拭着水渍走出去,换上顾朝给他准备的睡衣。
  等到顾朝也洗好出来,躺上床时,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了。
  岁寒躺进被窝,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灯灭了,房间内又暗下来。
  连通阳台的窗帘是深色的,密不透光,很适合睡觉。他闻到还未挥发的沐浴露的香,往自己这边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
  岁寒笑起来:“你在做什么?”
  顾朝顿了顿,伸手过来牵住他的,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把人带到身边,拥进怀里。
  略带克制地亲了亲他的脸,顾朝轻声说:“睡觉。”
  “好。”
  岁寒闭上眼,竟然很快地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躺在顾朝怀里,他却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
  多年前,他和隔辈的亲人住在乡下,爷爷的院子里种着新鲜的蔬菜、绿色的丝瓜藤蔓爬满木架子,垂下两颗沉甸甸的果实。
  长得最好的那一颗,老人家总是舍不得吃的,那天不知怎么拿来烧了菜,送到隔壁的邻居家。
  听说是有个男孩子被家里人送来乡下调养身体。
  当时岁寒正处于叛逆期,整天偷跑去网吧玩,被爷爷逮到,少不了一顿毒打。
  邻居家的婶婶撞见他被撵得满院子跑,拦下老头子给出了个主意,让岁寒不上学的时候就帮忙去照顾他家里那个生病的孩子,正好对方是从城市来的,有手机,还带了一台电脑,都可以借来玩。
  于是岁寒每天吃过饭就跑到隔壁,在那个小孩屋里玩电脑,偶尔给他端个水,喂个饭,权当是交的网费。
  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听说是动过了大手术,浑身打满绷带,裹得宛如木乃伊,整日躺在床上。
  玩英雄联盟的时候,岁寒经常能感觉到对方在后面眼巴巴看着。
  调养了有大半个月,病号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他跟岁寒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我可以看你玩游戏吗?”
  于是岁寒在电脑前给他添了一张椅子作观战席。因为用着人家的电脑,岁寒也对他格外照顾,偶尔对方问起关于游戏的问题,都会很耐心地解说。
  选英雄和皮肤时也会问对方想看什么。
  如果他现在直播有当初一半的耐心,大约观众都会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偶尔给病号喂饭时怕对方无聊,岁寒会打开英雄联盟的比赛直播。
  也就是那时候岁寒听他说,喜欢这个游戏,喜欢冠军之刃,想成为职业选手去赢比赛。
  但因为动过大手术,左手内部的神经受到永久性损伤,这对他来说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当时岁寒摸摸对方头顶的绷带,说等自己拿了冠军,把奖杯带回来送给他。
  两个人还拉过钩。
  但是没多久,病号就被家里人接走了,也再没回来过。
  后来岁寒要离开家去打职业,爷爷是极力阻止的,锁上了院子的铁门,颤颤巍巍地拎着棍子把他打了好一顿,仍没有拦住。
  当天夜里,他就翻墙溜出去了,什么也没带,只揣着遥远的梦想,和一个小小的承诺。
  TE战队夺冠当晚,千万人为他尖叫欢呼。
  那天岁寒走出赛场,看见人头攒动,无数灯牌写着他的名字,在黑夜中摇晃,熠熠闪光。
  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紧接着岁寒又得知爷爷病危的消息。
  老家的亲人说,临终前两天,爷爷还拔掉了医院的管子跑到网吧去找他。
  而他纵使曾站上了那么高的山峰,在这一切发生时却无能为力,甚至没赶得上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之后很多个日夜,那些摇晃的灯牌,曾经的荣誉,都成了他的梦魇。
  岁寒不敢想爷爷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人世。
  他跪在漆黑冰冷的棺材前,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
  兀地睁开眼睛,岁寒控制不住喘息,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冷汗。
  有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
  “做噩梦了?”顾朝轻声问。
  过了很久,他慢慢平复了呼吸,抬眼看见床头柜上没有时钟,才出声问:“几点了?”
  “不知道,估计没到三点。”
  岁寒疲倦地闭上眼睛:“顾朝。”
  顾朝轻轻帮他顺着背:“怎么了?”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胸口沉闷地钝痛,只好翻过身,蜷缩成一团。
  顾朝坐起身,拉开了窗帘。
  外面天色是黑的,夜还很长。
  后背被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岁寒不知不觉睡过去。

第26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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