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凋谢之时45
我直直望着他:“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傅金眼中带着惊讶,不等他作出反应,我便眨眨眼:“开个玩笑。”
不远处的小童冲我挥手:“花实,一起来坐摩天轮吧!”
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游乐场,不玩点什么好像很亏,于是我笑着跑向小童,跑向那个巨大的摩天轮,跑向那个不属于我的、五彩斑斓的世界,胸腔中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停止运转了,居然奇迹般的散发出暖意来。
然而所有的温暖都是短暂而仓促的,只有寒意永伴左右。
摩天轮转啊转,最终还是会停,死亡最终还是会到来。
我站在楼顶,哥哥也站在楼顶。
空中飘着雪花。
哥哥的枪对着我。
然后砰的一声,子弹朝我直直飞来。
被关在暗室的那十二年里,我常常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有意义的。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生命。
我之所以出生,一定是因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人在等我、需要我。
不管中间发生什么挫折,不管在何时何地,总之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会温柔的抱住我,帮我挡开世间所有纷扰。
他会耐心的教给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会轻声跟我承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我以为那个人会是哥哥。
可他却并不是。
他不是拯救我的人,他听不见我内心绝望的呐喊,看不见我笑容背后的迷茫,我坠向黑暗,他站在光明中,没有冲我伸出手,他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毁灭吧。
你没有冲我伸手,我自己主动伸手就好了,即使赌上性命,在坠向黑暗的那一刻,我也要拼尽全力把你一起拉下来。你将生生世世陪伴在我身边。
哥哥,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在地狱。
几句怂恿,就让你相信了杀死姚容的人是我,决然踢开了我。
那么同样的,只需几句怂恿,你一定就会毫不犹豫朝我扣下扳机。
可是。
为什么。
那颗射向我头颅的子弹,却并不是出自你手中的枪呢?
我怔愣的望向子弹射过来的方向,高梨站在楼顶大门旁,手上的枪正对着我,表情呆滞,俨然一副被催眠的模样。
我所幻想了无数次的,犹如电影剧本完美无瑕的盛大死亡,就这么突然终止在了那个曾被我当做垃圾的人手里。
兜兜转转饶了一大圈,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一切的一切,就这么突厄地、猝不及防地、毫无意义地,结束了。
我看见不远处的哥哥丢掉手中那把根本未上膛的枪,在漫天飞雪中跌跌撞撞的奔向我,不顾一切的跪在地上接住我倒下的身体,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不要,不要……”哥哥抱住我的双手发着抖,声音也发着抖。
上一次看见哥哥哭,还是在十二年前,爸爸强行带他离开,那时的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喊着“不要不要”,最终却还是被爸爸硬生生拽走了。
那个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的身影,是缠绕了我无数年的,最绝望的梦魇。
而现在,哥哥就在我身边,像十二年前一样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哽咽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怎么可能是来杀你的?”
“我他妈怎么可能是来杀你的?!” 哥哥的声音发着抖,哽咽变成了嘶吼,最终又成了哽咽,“我只是生气,气做了错事的你,更气没能及时挽救你的我自己,我想告诉你杀人是不对的,想让你醒悟自己犯的错,然后带你回警局,他们把你关进监狱也好,关进研究所也好,我都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管你现在的眼睛有没有魔力,你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妹妹,从开始到现在,我没有一刻想过要抛弃你。”
“从未,也永远不会抛弃你。”
“没错,我是选择了正义。可守护你,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正义。”
错了。
一切一切都错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哥哥。
你不是抛弃我了吗?不是不爱我了吗?不是一脚踢开我了吗?你不是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才对吗?
为什么开枪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你会抱着我哭?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悲伤?
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如何憎恨下去?
哪怕双手已沾满鲜血,只要你冲我笑一下,我便觉得自己能瞬间回归纯净。
而我居然会相信这样的你会朝我开枪。
我想大笑,眼泪却跟着鲜血一起掉落下来。
我想起那天晚上我跟傅金说的那句“你可以尽情摧毁我的身心”。
他果然做到了。
我早该想到,对我恨之入骨的傅金,怎么可能按部就班的照着我的计划行事,让我如愿以偿的死在哥哥手上。
聪明如他,轻而易举就能构思出更让我绝望的死法。
这就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同类。
后悔吗?
心中有个声音在问我。
哥哥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落到我脸上,而不远处的高梨正举枪对着他,我张开嘴,想让他快逃,可鲜血却翻涌着堵住了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