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06


  他们原本想着,起得晚些便罢了,葳陵城中一觉睡过半个中午的纨绔比比皆是,指不定此人下午和夜晚便要开始作妖。
  然而在用过午饭后,安澜君有时会拿着本图册,另一只手拎着把剑,在后院中比划一会儿,随后舞出一套姿态翩翩的剑术。练完剑擦汗时,还会朝默不作声在树上观察他的禁军小旗弯着眼睛笑,笑得小旗差点没一头从树上栽下去。
  安澜君很喜欢坐在自己院中的檐廊下,有时将钓竿扔在小荷塘边任凭鱼儿争饵,自己却躺在檐廊上阖眼休憩。有时将案几和蒲团拖出来就着秋日好景喝一杯淡酒浓茶,有时也倚在几上读书,更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别说夜御数女,禁军中一帮血气方刚的汉子只觉得一身长袍衬得身形消瘦的安澜君枯坐在檐廊下时,看上去活像个只懂颂偈参禅,不通人世情衷的佛子。
  可前日似乎同从前都有些不同。
  当树上的小旗正狼吞虎咽地往自己嘴里塞早点时,将近卯时二刻。他在花苑中看见疑似安澜君的身影的时候还有些怀疑地抹了抹眼睛,最后有些兴奋又意外地发现,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正同管家交谈的青年确然是安澜君嵇阙没错。
  他赶紧跃上一旁的院墙,朝四面八方的弟兄们吹了声口哨示意:兄弟们,来活儿了!
  嵇阙颔首似乎在同管家道谢,随后便扛着锄头不紧不慢地往花苑中心走去。悠闲度日许久的禁军们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眼睛都瞪大了几倍。
  安澜君拿锄头是打算做什么?杀人?爬墙?还是示威?
  顶着一院子禁军虎视眈眈,安澜君倒是十分耐得住性。禁军们眼见着他将锄头举起来,恨不得立刻就从院墙上跳下去——
  安澜君一锄头下去,在一片凋谢了的千日红花丛边落下一个完整的小土坑。
  那个伸出一只脚要跳下去的禁军默默地将那只尴尬悬于半空的脚收了回去。
  安澜君闷头在花苑中挖了半天土坑后,又折返去方才所在,没过多久又拎回来一捧树苗。
  他蹲下身将那捧树苗认认真真地用土围起来后,又走远到檐廊下眯着眼确认那小树苗的位置,如此这般跑了两趟,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禁军们面面相觑,想不通为何种花种树这等小事还需要劳得他安澜君亲自动手。
  就是这样一起子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一月中唯一一次令面容沉静如佛子的安澜君露出了近乎柔软的笑容。
  朝中消息已然铺天盖地,来同他们换班的弟兄们时不时也曾提起安澜君受冤一事,刑部尚书已经有好几日拒绝见人,可证此言非虚。
  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安澜君府的城墙上蹲了一月的众人竟并没有感到如何惊讶。然而谈壑至今并未将他们召回,他们也不好擅自离岗,横竖安澜君也不赶人,他们便又在府上赖了几日。
  翌日,偌大的安澜君府总算来了访客。只见回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他们倒是识得是常跟着安澜君跑前跑后的斛阳,另一个一身白袍曳地低着头看不清长相,约莫也是安澜君的护卫之一,他们只能将头扭到一边假装没看见。
  二人踱至嵇阙院中时,那个白衫青年却莫名加快了脚步,甚至越过了斛阳,先一步推开了檐廊下的门,回头冷冷对斛阳说了句什么,便当着对方的面将门紧紧闭上了。
  斛阳:“?”
  院墙上的禁军:“?”
  安澜君什么时候招了个如此有个性的护卫?
  *
  骆长寄绷着脸,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嵇阙看。被重重监管多日早已习惯他人目光粘连在自己身上的安澜君,将眼神从书本上移到了他身上,二人一时无话。
  在骆长寄看来,嵇阙衣着随意,并无憔悴之色,但总感觉他身形似乎又消瘦了些,就连他常穿的那件家常外衣都显得格外松垮低垂。
  嵇阙看到他时还是愣了愣,但眼中并无讶然,只是轻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五年前的骆长寄面对类似的提问回答不出内心的真实答案,五年后的骆长寄依旧无法鼓足勇气腆着脸说出那句“我想你了”。
  他原本是并无立场对嵇阙说这些的。
  骆长寄忍下波涛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方才去大理寺把最后的人证送了过去,顺道来看看你。”
  他正在厚着脸皮说留下和硬气地转身就走之间纠结时,嵇阙倒是嗯了一声后先一步替他做出了选择:“来都来了,吃杯茶再走吧。”
  嵇阙偏头看他:“我收了今年春昭亭山最好的一捧茶叶,给你煮点喝好不好。”
  骆长寄哽了一下,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从他认识嵇阙起,嵇阙从没有正经八百地同他发过脾气或者吼过他,向来对他的言行比对别人多几分宽恕和纵容。
  但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他用这样小心温柔的方式珍重对待,好像他的存在对于嵇阙来说并不是无可厚非。
  骆长寄本来并没有感到委屈,他也不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那点破事和回都的嵇阙要经受的风浪相比有什么可委屈的。但鼻头那股恼人的酸意偏偏就是如何都萦绕不去。
  在嵇阙起身将一盏千峰翠色茶碗递到骆长寄面前时,他都站在原地发呆。嵇阙见他不应,正想唤他一声,却见骆长寄平视前方,嘴唇抿得死紧,就连两颊的肉都绷尖了一圈。

第51章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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