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嵇阙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仰躺在靠枕上,青丝从他的面庞两侧散开,骆长寄看不见他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很突兀地开口了:“旷华君刚把我带到西境时,我还是个满心愤懑,每天只晓得干架的少年。”
  骆长寄从认识嵇阙开始他就一直是那个目光沉静,行事稳重,偶尔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但行事几乎从不出格的青年,他从不知道嵇阙的少年时究竟是什么模样。因此当阮风疾对嵇阙的从前津津乐道的时候,他心中都充斥着酸涩难言的嫉妒。
  阮风疾见证过嵇阙从幼稚好斗到沉稳冷静的每一刻。其实就算阮风疾从未提及,骆长寄也能想象到嵇阙的少年时该是何等的光芒万丈,令人仰慕。
  然而在嵇阙口中,少年的嵇衍之,似乎同这些繁复耀眼的词汇沾不上什么太大的干系。
  “你知道吗,其实当我告诉你我名梁乐时,我并未欺骗你。梁是我母亲的姓,她出身辽北梁家,梁老将军亦是我同阮风疾的师父。
  “我父母因一曲琴音结识,因此为我取名为‘乐’。我六岁时我母亲再度有孕,她怀胎时郁郁寡欢,不过幸而幼弟出生,软糯可爱,我母亲一度只围着他转,就连父亲也无暇顾及。
  “可惜好景不长。我幼弟在一岁半时突发伤寒,而那时我父母回辽北看望梁老将军,家中只我一人当家。我求家中下人请来宫中太医为我幼弟诊治,可那孩子天生体质薄弱…他是在十二月的一个大雪天去的。
  “我母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幼弟冷冰冰的尸骨。”
  第69章
  嵇阙叙述的语气那样平淡,几乎不涵盖任何感情,然而当骆长寄想象了一下那时年纪尚小的嵇阙所面对的世界,不由得身心颤抖。
  “她无法接受,一病不起。自缠绵病榻后,她便不再将我视为亲子,而是夺她幼子性命的仇敌。没过多久,她也随幼弟一道去了。
  “临终前,她憋着最后一口气,将我姓名中的‘乐’字取了,更名为‘阙’。据我父亲所说,她是想要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我缺失了什么,又是承担了谁的性命苟活于世的。”
  骆长寄从未想过,单单一个阙字,背后竟掩藏了如此之多的秘辛。
  “我父亲原本就脾气古怪,接连丧妻丧子后更甚,我在家中每天不是忍受他的阴阳怪气就是挨打罚跪。
  “后来是旷华君看不过去,将我带去了西境。”
  他话锋一转,冰冷的语气也逐渐回春。
  “那时我师兄都仍在江湖上乐得逍遥,军中弟兄皆比我年长,我也被狠狠欺负了几年。直到我长到十六岁,叱风营里没有人再打得过我,他们才服气了,从此大家称兄道弟,不分彼此。
  “无常山外漫漫黄沙,日子并不好过,但没有人在意。我们信马由缰,高兴了便趁着酒劲未消翻过无常山脉。”
  “后来……”他的声音慢慢地微弱,但骆长寄知道他要说什么。
  朔郯出兵毫无预兆,西境阮家全力抵抗,本有胜算,却无故落败,就连久经沙场的旷华君也于那场战事中以身殉国。故乡的无常山被朔郯夺走划为自己的领域,他们的马蹄不再被允许踏上无常山的山巅。
  “一个也没了。”
  曾经把他揍趴在地上的大毛,总是笑得一嘴大白牙的胡秀,看到路过的姑娘总是喜欢用牙咬开酒壶以为自己特别男子气概的小水哥……他在鹿野上一路爬过去,胳膊断了就用扛的,实在搬不动就用牙拽着往后拖,他要把他们的身体带回去,带回狼行关,他不能允许他们死在这样不为人知的地方,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不配得到。他更不能看见那些嚣张的朔郯士兵将南虞士兵的尸体刺个千疮百孔,肠子都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景象。
  等他自己从伤兵营的一角醒来时,他才被告知,把他带回狼行关,让他得以将邠州称为故乡的阿翁,南虞的旷华君,已经埋骨鹿野。
  他并未消沉太过,而是和阮风疾一同研究战局,他们为何会败得如此蹊跷,但朝廷不等人。迎战的阮家出师未捷,以霍柏龄为首的文臣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他们喷烂。
  “皇上那时已有打算,想让师兄回葳陵管理禁军,但傻子都知道,他这一去,大约往后几十年都不可能再回邠州了。阮老将军和罗夫人尚在,我但凡还有点良心便不能让他们一家人从此生离。所以我走了。”
  但这并不能让朝堂上的臣子们和嵇晔本人满意。他递交了军报,阐明了战事中北燕可能在其中的手脚,为了避免抨击朝臣的嫌疑,也因他手头并无实证,他并未提到粮草未及时送到等的疑点。嵇晔爽快地下令让他出使北燕探究其因。
  那是嵇阙和骆长寄故事的开始。但他们故事的结尾,才是嵇阙真正要面临的现实。嵇阙酝酿了片刻,似乎还是不打算将那时的细节都讲给骆长寄听。
  “我回去以后,多少能猜到他们少不得要联合几个人诬陷我通敌,那时的麒麟卫指挥使是个臭秃头,额,同我家那边似乎本就有些旧怨,他当时确实没手软。”
  见骆长寄的脸色白得过分,嵇阙连忙找补道:“但是我也没让他好过太久,没过多久我便借着狱卒送饭的机会把消息传了出去,苏晏林也帮我翻了案。
  “我出狱没多久便赶上中秋,嵇晔找我去赴家宴,言语中几次三番提到叱风令牌时我便已经猜到,我回不去西境了。”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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