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292


  游清渠背对着他坐在一根木桩子上,火星子在半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他将自己蜷曲在一处,安安静静地烤火。骆长寄走近了几步,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游清渠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开口:“来都来了,怎得不说话?”
  骆长寄一怔,游清渠正好回过头来看到他难得一副呆样,当下便露出了然的神情,用不带责备的口吻问:“这大夜晚的风,你也敢由着他吹,怎么不带件大氅出来?”
  骆长寄叹了口气,顺势跨过树桩坐到他身边:“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吧,如今身子不好的究竟是谁?”
  游清渠掀起自己身上的一半氅衣,耀武扬威地挑起眉:“那可不一样,我可不委屈自己。”
  他朝骆长寄招了招手,骆长寄顿了顿,凑近乖乖钻进了氅衣里头,跟神医蜷缩在一处。
  边境的天总要比宫城里显得更疏阔些,星河漫天,皎月同辉,好像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炉火旁望向天空,都不会感觉到半分孤独,因为内心已然被宏大的宇宙所占据。
  哪怕中间远隔二十年光阴,两人却好像全然将长幼有序抛在脑后,在这片星空下坐着的不再是江湖浪迹的幽人剑神医和一鸣惊人的漱锋阁阁主,只是两个惺惺相惜却又重逢得太晚的忘年友。
  游清渠慢腾腾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酒囊,笑吟吟地朝骆长寄晃了晃:“要喝吗?”
  骆长寄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不是老樊酿了好多年的念春山,你什么时候偷的?”
  游清渠啧了一声:“问这个做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就不可能会知道。就说要不要吧!”
  骆长寄接过酒囊掂量了下其中的分量,估摸着神医已经在这里不声不响地喝了好一会。他对着囊口猛地灌了一大口,许是风刮进喉咙里,他呛得险些背过身去,实在同平日里那副稳重模样大相径庭。
  游清渠看着他那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没出息。”
  骆长寄用胳膊擦去嘴角的液体,没好气地说:“是,就你最有出息。”
  游清渠笑容淡了些,低下头用火钩子拨弄了下篝火:“我也没什么出息。”
  他静了片刻后,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早就猜到了林不栖就是雁归,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揭穿他的真面目,只像个窝囊废一样躲起来吗?”
  骆长寄听到“窝囊废”三字时皱起眉头,不赞同地道:“林不栖若是早知道你在暗中调查他,想必会对你更加防范,我不觉得有任何错处。”
  游清渠弯起眼睛,侧身看他:“这么久没看着,小念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中听了。
  “若我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
  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些凄然的笑:“然而我很清楚,我只是个懦夫而已。”
  骆长寄从来没见过游清渠如此颓废自嘲的模样,游清渠似乎也一直自认不堪,同骆长寄打照面时向来都是盈盈地笑,如今毫不遮掩,想来是已经醉狠了。
  酿了二十年的酒,就这样往肚子里灌,怎么能不醉。
  哪怕知道这是醉话,骆长寄还是忍不住反驳他:“你不是!”
  他顿了顿,想到他喝醉了明天多半也不会记得,咬咬牙,头一次这样直接了当地在游清渠面前吐露心声,慢腾腾又小声地跟他讲:“我爹娘不在了以后,是你独挑大梁撑起漱锋阁,是你前后奔波找到了阆京城,也是你传授我燃犀和邈云剑法,在嵇阙走后照顾我,教导我这么些年。
  “你…你对我很重要。”
  游清渠微微觑着眼睛,听着骆长寄絮絮叨叨说得这些仿佛是听着前世的故事,像是丝毫不以为意,轻轻地道:“小念,我自私了一辈子。”
  骆长寄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神医若都能被称为自私自利之徒,那天地下就没有慷慨的人了。然而这次还没等他有机会反驳,游清渠便继续说道:
  “我曾经有可能靠幽人剑变得同你爹娘那样声名卓著,并且善用自己的声名去保护那些死在角落连悲啼也没能留下的人。但我当时不愿意。
  “我逃走了,和雁归一起,我饱尝于同恋人共享自由的欢欣,甚至暗中讥笑过你父亲为何要将自己放置于那样一个境地里。”
  这些是骆长寄从来没有听过的,有关游清渠的另一面,是哪怕屠户和丽娘也未曾触摸到的隐秘私心。
  “做江湖豪杰而不是逍遥散仙的代价就是,一切在你身边而你却未能够阻止的伤害和杀戮,最终都会同你有关,罪名是,无所作为。我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还暗地里盼望着自己可以一辈子都活得那时那样潇洒恣意。”
  在游清渠的描述中,骆长寄似乎也恍惚着勾勒出了两个正值年少恣意的半大青年,对于扫除汝山歼灭鬼教后所收获的巨大声名感到不堪重负,随后在某个湿淋淋的雨夜,走过春山外的栈桥,飞奔向自由的天际。
  曾经他怀疑过,不定过,但在神医这番话过后,所有的疑团都迎刃而解。
  他们曾经相爱过,以爱人的名义。不是兄弟,不是挚友,而是比亲密更亲密的爱人。
  骆长寄语无伦次地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你回到了漱锋阁,你没有放弃他们,你扛起了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游清渠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语言那样苍白无力,根本无法触动对方那样悲伤的内心。

第138章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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