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177
“不是,”顾云秋轻轻扯了扯他的珠串,示意李从舟俯身,然后压低声音告诉他,“我怀疑这琴是伪作。”
李从舟挑挑眉,“你如何料得?”
顾云秋抬头,看看左右——
这玲珑阁的雅间其实也不是一所整房,而是单独用较薄的硬板隔出来的窄间,至多能容七八人,隔音效果差极。
怕他这番话叫旁人听见惹出不必要的纷争,顾云秋嫌李从舟靠得不够近,干脆挤过去和他坐同一张条凳。
人都用“咬耳朵”来形容讲讲悄悄话。
如今,李从舟才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小纨绔也不知是要谨慎成什么样儿,唇瓣都快活吃了他。
温热的气息冲到紧|窄的耳道里,李从舟身上麻了大半,手中的念珠都被他捏出一道裂。
除了形制款式、印章上那些蹊跷,顾云秋还趴在李从舟耳边,偷偷告诉小和尚他这般怀疑的最要紧一项原因:
便是那琴面上的蛇腹纹。
虽说蛇腹纹是鉴别铁琴年份的铁证,但也不是不能作伪。
前世顾云秋不学无术,但茶楼酒馆里泡着混来那些狐朋狗友,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一无是处。
这些人三教九流,却也有各自的本事:
有单听声音就能辨别骰盅里点数大小的,也有能揭裱古画、能将那画一拆为二,一份古画做两份卖的。
还有一人打小儿在京城鬼市混着,练就一手好制伪的法子:
普通的青铜器换到他手中,他能浸出一层绿锈做成商周彝鼎;明明只是普通烧瓷,被他妙手临摹底款重黏底足,能天衣无缝做成前唐定窑的香炉。
因此,顾云秋想了想,将那人曾教给他的话,转述给李从舟:
“铁琴造假也不难,只需架了火将整张琴逼热,等琴身通体烧红后,再用雪往上面敷,琴面自然皲裂,冷下来后,就能形成蛇腹纹。”
听他这般说,李从舟的注意力倒是从耳廓的酥麻上拉回来点儿。
他远远看了一眼那架铁琴,倒有五六分认可了顾云秋说的话。
什么冰裂纹蛇腹纹的他不懂,但金石篆刻自古是与书法字画相通的。
那两方顾云秋瞧出问题的琴坊章瞧着还成,但大师的名章却露了怯,不像经年制铁琴的高人手笔。
两人这儿说着悄悄话,那边铁琴的价钱却已经被唱了一千五百多两。
方才瞧着这群人是藏古,现在李从舟看着倒觉得好笑,各个都是鲁府有头有脸的人,眼光还不如十五岁的顾云秋毒。
这般看来……
李从舟不动声色地打量身边小纨绔一眼:
是他叫差了。
顾云秋有真本事,当不得小纨绔。
最后,那架号称是前朝名家所做的无音铁琴,被一位姓曲的公子以两千四百两的价格拿下。
这人年纪不大,看模样是弱冠,自称客商,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稚客——
用高价拿下“宝琴”后半点不懂藏财,还傻乎乎地站在玲珑阁门口与人拱手。
曲姓……
顾云秋远远看着这位曲公子,总觉他的五官样貌有种熟悉之感,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人。
许是前世偶然一瞥?
看他抱着琴、憨憨地站在玲珑阁,满面红光与那些各怀心思的藏家交谈,总感觉是一头呆呆傻傻的绵羊、懵懂地走到了狼群里。
不过顾云秋也多看了两眼后没做他想,拉着李从舟他们很快返回船上。
五日后,在沽口换船时,他们又遇着这位曲公子。
大运河是高|宗下令开凿,到仁宗时才算彻底修建完成,前后历时近百年,期间还淤塞疏通过好几次。
原本高|宗的计划是叫大运河直通京城,南城墙和丽正坊南门边,都还留有当年空出来,本来预备走水的废弃水门。
后来,水门和京城里的河道还在修着,大运河就淤塞倒灌,平白淹了鲁府下辖的一大片良田。
高|宗受惊不轻,便从此打消了让运河直通京城的念头。
河道淤塞倒灌已算事大,毕竟大运河还连通着东海,若是海上失守、外敌长驱直入,岂不是能够顺着运河直插|入宫禁之中?
所以大运河最终止于沽口,走水路进京的人,都得在沽口改船。
为着抵御外敌的缘故,京畿附近的水道都严格规定了宽窄,所以能够在上面航行的船只也就那么多。
萧副将原本是想包下来一整艘船,没有外人他们也方便,结果他们来这日不凑巧——
七月十日前后,西北战事吃紧,黑水关险些告破、关北的两个要塞被围,西北大营损失惨重,粮草、伤药什么的都紧着往那边送。
大量的船只被官府调拨过去送货,顾云秋和萧副将商量,也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惹出什么祸端,倒不如凑合与旁人挤一挤。
如此,他们登船后,就再次遇见了那位曲公子。
和五日前一样,这位公子还是一点防备心没有,满船之人讲话皆是轻声细语,只有他咋咋呼呼与同坐之人分享:
“真的真的!我也没想到玲珑阁都会卖假货!可被老师一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