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纹(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5节

  冯超说:“没,刚到支队,我寻思着打点儿提前量,熟悉熟悉案情。”随后又问我干什么呢。
  我赶忙捂紧电话,说:“才洗漱完,在床上躺着呢,一会儿就睡觉啦。我知道你为这事儿上心,可也别太累了,咱不差这一两天,赶紧回家吧。”
  冯超嘿嘿一乐,说:“哈哈,头一回见你这么温柔。行,知道了,马上就撤,挂了啊。”
  因为附近没有适合停车的地方,出租车又不能在乘降点逗留太久,我只能选择下车。付费的时候,我发觉司机瞅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估计对我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还跟踪一个警察,感到不可理解吧。
  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反常迹象,我就快速穿过马路,走到与市公安局隔街相望的古塔公园。
  古塔公园紧挨着大润发超市,占地面积极广,以辽代大广济寺古建筑群为借景,连通北侧的锦州博物馆,构成一个大型露天休闲场所。广济寺古塔位于公园正中,拔地而起,高耸巍峨,被四周几盏高强度射灯映照得通体辉煌,在夜色里显得极具沧桑味道。
  此时,公园内挤满了纳凉的人们,熙熙攘攘,说笑吆喝,与古塔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外面,默默地凝视着古塔。舅舅画作描绘的是锦州老城区,古塔的位置居于正中,四名战士所处的房屋就在一侧,看建筑格局的外形,应该就是大广济寺。
  隐约间,我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丝奇怪的联想,那四名战士为什么要脱离大部队站在寺门外呢,难道里面会有国民党军队的埋伏,他们是在侦察敌情吗?
  我坐在公园门前的石阶上,用手轻轻扇着风,装成纳凉的样子,一边胡乱思考,一边密切地注视着公安局院内的动向。
  十几分钟后,冯超走出了市局大楼,发动车子慢慢驶出。我赶紧起身坐进一辆停在附近趴活的出租车,继续尾随跟踪。
  一路向南,没有任何异状,我看到冯超的车子驶进一片住宅小区,这才意识到他是要回家了。
  冯超是个单身汉,父母都在外地农村,他一个人住在小凌河畔的绿苑小区。绿苑小区是公安局在3月份新建成的集资楼,基本上还没什么人入住,楼下堆满了装修垃圾,根本没有停车位,周边路灯也没装好,到处乱七八糟的,看着漆黑一团。
  我提前一小段距离下车,刻意选择墙根和楼身暗影,尽量不弄出任何响动,小跑着跟踪冯超。我看到他把车子停在附近的锦州银行门口,斜背挎包,腋下夹着那本受礼单,大步流星地向家中走去。
  我微微点头,估计今晚也就如此了,正想转身回家,又猛地停住了。我好像看到远处的黑暗中,闪起一点儿微微的光亮,随后又迅速熄灭,再次恢复了一团漆黑。
  多年刑警生涯的锤炼,让我对光线、声音和各类微量物证,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凭借经验,我在瞬间就分析出,那点光亮是在静止状态中闪起的,因为是暗夜所以非常明显,而且位置较低,稍纵即逝,类似于火机引燃的火光。
  难道是他们,那只幕后黑手?
  我又惊又喜,马上将身子闪进一堆如山的垃圾后,略微定了定神,然后弓着腰,双手撑住一块预制板,慢慢地探出头,向印象中的光源处凝神看去。
  左侧三十米开外,是临街的一排新建门市房,镶嵌有巨大的玻璃幕墙,上面横七竖八地涂抹着一些白色油漆印痕。门口是一条尚未完工的步行街,两侧堆放着很多铺路砖石,应该不会有什么。
  转念一想,我立刻猜到那是玻璃幕墙的反光,就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折射角度,同时小心地移动身子,探头向对应的右侧位置瞧去。
  那是小区楼群间的观景广场,有篮球场那么大,正中矗立着四尊巨大的塑像,在黑夜中也看不出雕的是什么东西。
  等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后,我看到一个人形的黑影,紧紧贴在其中一尊塑像后面,露出半边身体,头部还在轻轻摇晃。对面的玻璃幕墙上,不时会闪映出一个淡淡的红点,微微颤动,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此时,冯超已经快要走到楼道口,完全没有察觉出身后的异常。
  想到机不可失,我决定先下手,就踮起脚尖,无声而迅速地冲向观景广场。才跑到一半,我就看见那个黑影动了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相反的方向跑开,同样的毫无声息,显然是对方已经发现了我。
  我咬了咬牙,心里暗骂:小犊子,还想溜,就是你了。我加快脚步,穷追不舍,一直撵着他跑出小区后门。
  绿苑小区依河而建,身后是贯穿锦州城的小凌河。我看到那个人跃过一条低矮的灌木带,从两米多高的河堤猛然跳下,随后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叫“操”,似乎是扭伤了脚。听声音分明是一个男子,不过暂时还无法判断具体的年纪。
  我几步赶过去,也紧跟着跳下。尽管事先有准备,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是震得脚后跟生疼,五脏六腑不停地翻腾着。
  河堤下面是一条长长窄窄的水泥甬道,紧紧贴着河水。小凌河幽蓝深邃,哗哗地流淌着,水波缓缓荡漾,一轮明月颤巍巍地倒映其中。
  我揉着脚踝,左右瞧瞧,看到那个人影一瘸一拐的,却丝毫不减速,已然穿越不远处一个凉亭,飞快地向北奔跑着。
  我忍痛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劲儿,在他身后猛追。追出一百多米,彼此的距离逐渐被拉近,可以看清这个人的穿着了。根据体型轮廓来判断,他是一个身材消瘦的矮个子男人。
  我发力紧跑几步,眼看近在咫尺,就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扯住他的领子,用力向后拽去。
  嚓的一声,他的衣领被我扯裂了,可他前奔的冲力实在太大,硬是将我带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但他奔跑的势头却就此止住。
  那个男人哼了哼,突然回过身,二话不说,一拳冲我面门打来。我急忙松开手,弯腰避开他的拳头,顺势伸出双手一掐,使劲扣住他的手腕,借力向旁边甩开。
  在我们彼此擦身之际,借着月色,我看清了他的面孔——30岁上下,小平头,鹰钩鼻,长长的刀条脸。
  男人噔噔噔向外抢出几步,随后站稳,转过身来,凶恶地盯着我。他喘着气,嘶哑地骂了句“你找死”,再次恶狠狠地向我扑来。我毫不示弱地迎上去,与他扭打在一起。
  刑警这个职业看起来威风,但现实中除了遇到突发事件,平时单个警员极少有单独面对犯罪分子的时候,无论执勤还是抓捕,向来都是一起上,并持有手枪、警棍等武器警械。
  虽然我心里万分紧张,但好在我的擒拿格斗技术还算过硬,而且那个男人与我都是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体型也差不多,即便他力气大些,但崴伤了脚,行动总是有些受限,我倒也没有太吃亏。
  暗夜中,我们拼命撕扯着,招招不离对方要害,身边是哗哗流淌的河水,耳边是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几个回合下来,我们都有些气力不足,浑身热汗直流,累得大口喘气,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趁我稍不留神,男人虚晃一招,身子往外挣出,随后快跑两步,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凌河,抡起胳膊,全力向对岸游去。
  我脱口叫了声浑蛋,急忙冲到河岸边,下意识地伸出手往前扑了扑,但还是忍住跳下河的冲动。
  真他妈的郁闷了,我不会游泳!
  看他哗啦哗啦地越游越远,我急得眼珠子喷火,几次把手伸到后腰,想掏出手枪射击。不行!现在警械武器管理极严,如果人被打死了,不但线索立即中断,我也铁定得受处分。就算打伤了,这小子倒霉催的一头被淹死,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使劲跺脚摇头,心里恨到不行,自己咋就是个旱鸭子呢!还有那个破“五条禁令”,让他妈警察拿枪当摆设吗?想到此处,我又骂自己是笨蛋,怎么早没想到用枪控制。
  眼瞅着矮个子男人爬上对岸,又回头朝我比画了个手势,貌似非常得意,然后飞速地爬上河堤,钻进一片小树林,就此不见了踪迹。
  没办法,算我点儿背。我无奈地叹口气,嘴里小声咒骂着,拖着胀痛的双脚,顺原路慢慢返回,再次来到绿苑小区。
  一番查找之后,我在雕像旁边捡起男人丢弃的烟头。我捏住烟身,歪头仔细看了几眼,白色的过滤嘴,品牌是中南海。我尽量不触碰烟蒂,小心地装进上衣口袋。或许通过指纹检测,能最终帮我锁定该人到底是谁。
  由于心情极度郁闷,我没有打车,而是选择步行,反正离家不算太远,也好顺便整理下混乱的思绪。
  一路上,我反复思索着,那个男人肯定是跟踪冯超的,看来我之前的推测完全正确,身边确实时刻有人在窥视。不过为什么在路上没有看到跟踪的车辆呢,我对自己的观察力相当有自信,难道是疏忽走眼了?
  等回到父母居住的小区,我依旧从后窗爬入,省得老两口起疑心。
  洗漱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折腾,脚踝依旧隐隐作痛,根本睡不着。我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的计划还算成功,幕后黑手已经将目光转向我身边的人。至于刚才的正面冲突,完全属于意外,估计我这身打扮,也不太可能会被认出,不过以后办事可要小心些了。
  之前的追逐搏斗,让我的体力消耗严重,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打架,思维逐渐迟钝,我慢慢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不舒服了,眼前不停地涌现出各种面孔,时而是舅舅,时而是罗远征,时而是皮卡车司机,时而又是矮个子男人。他们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嘴巴张合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最后一个梦,我竟然梦见了矮个子男人,他走到我面前,点燃一根香烟,朝我不停地微笑,比画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神情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轻蔑。梦境中,我气得破口大骂,他却始终微笑不止。
  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不对,难道……
  还没等我琢磨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就将我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浑身汗湿,内衣裤纠结成一团,非常难受。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谁啊……哦哦……门开了。”
  我抬手擦掉脑门上的汗,偏头看向窗外,晨曦初露,几缕阳光轻巧地透窗渗入,应该是早晨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外面传来支队长马云伟的声音:“大姨,肖薇在家吧?”
  我愣了愣,觉得有点儿奇怪,却也顾不得多想,急忙起床穿上睡衣,理了几下头发,拉开房门走出去。
  我看到马云伟一身便装,穿着皮鞋,站在客厅里。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身后站满了支队的同志。我没有看见父亲,应该是出去晨练遛弯了,母亲正忙着端茶倒水。
  大清早的,他们集体上门这是要干啥,而且连鞋都不换,这么兴师动众,难道是案情有了进展?
  尽管心存疑惑,我还是平伸两手,摸摸索索,一步步向前蹭去,用一种平静而略带询问的口吻说:“马支来了?”
  马云伟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队里的两名女同志很自然地走过来,搀住我的胳膊,扶着我坐在沙发上,然后就站在旁边,双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晃了晃头,心里微觉别扭,又追问一句:“马支,是……是你来了吗?”
  马云伟慢慢走到我面前,抱起肩膀,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说:“肖薇,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这突兀的问题让我一愣,想都没想,顺口就说:“我当然在家啊。”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三名队里的小伙子正在无声而迅速地向我靠近,另外有一些人则往我的房门口挪着脚步。
  马云伟目光闪烁,微微一笑,拉长语调说:“在家……在家……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他抬起右臂,手掌呈拳状,堵住嘴唇咳嗽了几声。
  如同得到命令,那三个小伙子立刻蹿过来,六只大手同时扭住我的肩膀和胳膊,把我牢牢地按进沙发里,身边两名女警则用单膝压住我的腿,伸手在我腰间迅速摸索起来。
  我又惊又怒,立刻叫起来:“你……你们干什么?”身体使劲挣扎着,可是被那么多人压住,又哪里能挣得开啊。
  此时母亲刚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水壶,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名同志从我的房间走出来,抱着我昨晚穿过的母亲的衣服,又将我的配枪交给马云伟。
  马云伟伸手接过,迅速卸下*,回头看向我,低沉地说:“肖薇,昨晚我市某小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与此案有关。经请示局党委,暂停你的一切职务,请你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根本来不及作出判断,就急忙分辩说:“马支,你……你开什么玩笑,你怀疑我杀……杀人?我可……”
  马云伟挥手拦住我,他俯下身子,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肖薇,你真的看不见吗?”
  听他一语道破,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能傻愣愣地坐着,但脑海中却在飞速地分析着:他们是如何得知我视力恢复的,昨夜到底发生了一起怎样的杀人案,为什么会牵扯到我?联想到最近怪事频发,接二连三地死人,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又是与舅舅的人皮有关?
  想到这里,我知道事情已经露底,不能再隐瞒,也隐瞒不住了,必须将实情告诉马云伟,但眼下时间与地点都不允许,必须找个和他独处的机会。看来,我的秘密必须多一个人分享了。
  打定了主意,我心中慢慢平静下来,立刻放弃了挣扎,依旧装成眼盲的样子,目光投向远处,脑袋轻轻摇晃着,说:“马支,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些误会,我现在就跟你们走,我一定能解释清楚的。”
  听我这么说,马云伟打量了我几眼,微微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其他人放开我。随后,在两名女警的监视下,我换上了外衣,将惊慌失措的母亲安顿好,和马云伟等人下楼坐进警车。
  虽然没有给我上手铐,但身边是两名虎背熊腰的男民警,将我紧紧夹在中间,看他们高度戒备的架势,似乎生怕我长翅膀飞了一般。
  去往市局的路上,我单手掐住额头,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飞速流动的街景,一直没有吭声,始终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同时,又在心中酝酿着一会儿要如何开口。
  车内极静,只有空调冷气流泻发出的咝咝声,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却时不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我。
  很快,车子就来到支队,我被他们扭着胳膊带进大楼。走廊里人来人往,一看到我走过来,他们都立刻站住,表情变得有些异样,随后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咬了咬牙,装作看不见,双眼目视前方,嘴角挂着微笑,一步步向前走去。
  马云伟并没有直接对我提审,而是领着我来到他的办公室,又让其他人都出去。我跟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也不去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马云伟坐在办公桌后,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两口,吐出一团烟雾,弹了弹烟灰,一指对面的沙发,淡淡地说:“坐吧,现在方便了。我想,你肯定有话要对我说吧。”
  长久地搭档,自然养成了心有灵犀的默契,我立刻仰起脸,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说:“马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
  马云伟挥手拦住了我,说:“肖薇,我跟你说,你现在最好什么都别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成看不见,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我知道此时处境尴尬,由不得自己做主,只好苦笑几声,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诚恳地说:“马支,我……我现在有点儿乱,你能让我想想吗?”
  马云伟笑了笑,说:“可以。”他又点起一根烟,“但我不希望你撒谎。”
  我在心中快速地组织着语言,跟他如实地讲述了我的全部调查结果和猜测,并特别强调自己的计划和昨晚的遭遇。
  听我说完,马云伟用力掐灭烟头,面色阴沉,十分难看。他起身背负双手在屋里踱了几圈,然后一步一停地走到我面前,凝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肖薇,我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因为被害人是冯超。”
  冯超?!
  我顿时呆住了,只觉得脑神经被使劲捏了一把,不疼,却是极端的麻木,类似于那种喝多了的眩晕感觉,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冯超死了?!
  不对,不对,不对……他骗我!我马上就清醒了,昨晚我明明看见冯超已经走到家门口,而且我也发现了窥视者并追了出去,不但发生厮打,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他跳河逃走,冯超怎么可能遇害呢?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跳起来,两手撑住桌面,身子向前探着,几乎将嘴贴到了马云伟的脸上,喊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因为过于激动,我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马云伟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激动。他见我情绪平复下来,又点起一根烟,才慢慢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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