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8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道心里,全是你师父。”
  “……嗯。”
  “啊,如此想来,果然心魔中那位也是这幅装扮。”木昧恍然道,“这么一比,他还是穿红的好看,显气色。”
  “……”宁逊没应这句,只是接着往下说,“当时不知,颠倒梦想原是天魔相所施之咒,相由心生,我中招后,自道心之中映射出一个完整的他,然而世上如何能够共存两个山主,因此那映射出的魔相,对于我——以及原身的他而言,其实身在‘常颠倒’的彼界,令我二人无法触碰。”
  二人站在薄雾之外,望着一片混乱的记忆之境,因魔影与元无雨别无二致,其余众人一时竟不敢进攻,所幸一番兵荒马乱后,魔影未及伤人,便终被驱散。
  “而后想来,这时天魔分身的力量大概已经极为虚弱,这一遭只是有惊无险。”残念化尽,眼前的光景融作炉烟,一片片模糊地飞散,宁逊平声道,“那座天魔石像手捧的便是灭绝炉吧,当时只以为一道被山主打碎,并未仔细追究,不知又是如何为你所得。”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且待我先……消化一番。”
  木昧的声音渐渐含混下去,灭绝炉发出暗红光泽,先前吸收的残念在其中流转炼化,不多时,已结成一颗紫光流溢的丹丸,没入魔修眉心。
  魔修就地打坐,运功调息,二人身遭显出现世栖身的树林轮廓。
  双脚终于踏回久违的地面,宁逊长长地吐出口气。又一段叫他无数夜里回想起来便辗转难眠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消融了,那些堆积在心中拧成一团、经年难以拆解的愁绪,一朝摘去,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无端知道,往后自己可以安眠。
  身畔魔修难得的静无声息,他守在一旁,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跟随记忆的余音溯回下去。
  那时……那时他真是害怕极了,怕师父从此厌弃他,怕师父再也不要他,回去凌苍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天魔的报告、弟子们的安置……但他什么也不知道,魔气侵体加上心神交瘁,直在榻上病了半个月才能起身。
  期间师父并未来过。
  当时他心中竟仍暗自庆幸——至少师父也没有来收回风伯。后来听药堂弟子说,师父其实前来取过两回药,谢师兄旧疾复发,师父交代完门内事务便去了蓝溪。
  再回来,已是一个多月后。
  那时宁逊前去请安,又在门口葱茏的花蔓下踟蹰而止,笨拙却勇敢的少年,脸上第一次露出畏缩的神情。
  细数往事,他在心中无声轻笑。百般忧怖,不过自妄想而生。少年的他坚信自己作为谢动明的接替者,理所当然也会接替师父心中的那个位置,因此才患得患失,自卑自弃……说到底,这种相信原本也是没道理的。
  宁逊只是宁逊,平凡的石头一样的宁逊,此生只去消受平凡的喜乐也便罢了……何苦执着于追寻不属于自己的注视呢。
  道心之中犹然趺坐莲台的静秀身影,是他踏上这条长生之路最初的因缘,亦将伴随他直至通天道途的尽头。
  这时宁逊终于不再回避,坦然地直视着他。
  元无雨的虚影已洗尽一身赤红,身披清阴,凝翠欲滴,合目静参之态,敛起见惯的冷傲棱角,只是安宁从容,纵然已隔经年,仍叫他一见便心底温热。
  多年前他为这惊鸿一顾,自草莽之中执意踏上崎岖仙路,此后甘苦尝尽,却始终为当初的相遇感到庆幸。
  ——便已不枉。
  木昧行功毕时,天色已经近暗。
  魔修打了个哈欠,拍拍袍子站起身来,宁逊发觉那往常拖地的黑袍这时仅能垂至脚面——他又生长了。
  眼下仿佛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木昧一动弹,浑身骨头就咔咔作响,他抻开手臂,仿佛打算伸个懒腰,却站立不稳,一下子往后倒去。
  宁逊忙伸手去接,只觉臂弯中的身体比一具骨头架子还轻,他扶着木昧缓缓坐下,只听魔修喃喃说道。
  “坏了……”
  “怎么回事?”宁逊紧张地问。
  “长得太快,营养跟不上了。”魔修苦恼地说。
  “……”宁逊沉默片刻,忽然一把掀开他的黑袍。
  “哇啊!做什么!你小子魔修都不放过——”
  木昧的叫唤声在黑袍下的腿暴露于昏暗天光时骤然掐断。
  只因那双腿,用“皮包骨头”竟毫不算是夸张的形容,一层惨白皮肉薄薄绷在形状分明的骨骼之上,青色血管蜿蜒地鼓起,像附骨爬行的细蛇。
  宁逊只知他身形瘦小,行走不便,一见才知,先前他支着这样的两条腿,能够站立已算稀罕——而今随着骨节生长,终于连站立都做不到了。
  他一时怔住,木昧便趁机伸手拉下袍子——他其实早就见到,那手指也是一般枯瘦——略带些埋怨地说。
  “穿着衣服就是不叫人看,硬要看,吓着你可不算我的。”
  “你……是怎么……”宁逊目中满是不忍,发声有些艰难,“怎么变成这样的?”
  “大抵魔修都有些报应,”木昧倒是笑得轻松,“老天怎么能容人只管活得舒服呢。”
  “不对,身体逆缩,这是‘我颠倒’的咒力。”
  “还没睡醒?咱们都出来了,哪儿还有什么颠三倒四。”
  “灭绝炉是颠倒梦想的施术法器,要解开,自然也得用它。当年的梦死城,你在那里。”

第12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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