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这时信步而至,所幸辽阔风光,仍能让他片刻舒怀。
元无雨又感到有些烦恼。起因是他发觉,自己近日想宁逊想得有点儿多。
二人师徒多年,关系本该亲近,每日惦念一下弟子原也是常情,但这回他发现,自己对宁逊的“想”,和从前对动明的“想”,甚至于对师父枯水剑师、师兄洞霄真人——他在世间唯独算得上牵挂的这两人的“想”都不太一样。
正是此夜前些时候,元无雨静坐调息之时,在道心的法镜之中,影影绰绰望见了宁逊的影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自来他每每内视,镜中只是映照着他的面容,除此之外万象一空,无边光明圆满——那即是他的道,他的慧性与灵根,可“道”之中,怎么会出现个旁人?
起先元无雨以为是自己近来想起宁逊的时候太多,以致心之所念,也投射入道之其中,但再行思索,又发觉这“想”和往日的“想”都不尽相同,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只叫他无端觉得不快,心境之中郁堵沉坠,竟寻不回从前那般来去自如的洒脱干净。
想不通。
说不出缘由的烦闷化作一种懵懂的沉重,填塞在他清水无鱼的心间。满天星宿流光倒映在那双空明的眼眸,元无雨一时受其所惑,伸手去抓,自是捞了个空。
他想要的,无不探手可得。他想要宁逊回来,因此宁逊回来了。
那么,还想要什么呢?
手指间星光流泻,看似完满,其实空空。元无雨缓缓收拢手掌,想道。
答案,大抵还得从徒儿身上去找。
第34章
次日清晨,宁逊照常在洞府外问安,内中亦是照常的无声无息,仿佛仍无人在。
元无雨分明已经回山了,宁逊心中清楚,此时的态度与其说是在意师父的反应,更像是仅仅为了周全礼仪,对着空气恭恭敬敬地等了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转身离去。
元无雨倒不是故意不理他,此时洞府内确实没人。
他隐匿气息,正藏身在满山翠竹之中,悄然注视着宁逊的一举一动。
堂堂空翠山主,如此行径,着实有些掉价,但这会儿他想不到那些,全心只挂在徒儿身上。
——他变了,哪里变了?
态度恭敬,一如既往;处事周全,亦无所懈怠……
元无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分给他的目光太少,因此才对他的变化含糊莫辨,那么,只要一直看着他,岂不是就能找到答案了?
宁逊似有所察,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到底二人境界相差太多,他什么都没看见,只得继续向演武场走去——若赶晚了,说不定又会拥挤得干不了活儿。
接下来便尽是那些无聊的杂务。
清扫、收拾、整理。
宁逊干得有条不紊,专注的侧脸却叫元无雨看得直打哈欠,心中闷闷地想:这笨徒儿倒是干一行爱一行,给普通弟子做活儿……原来也是这么上心。
一念忽起,他倏地抬眼,顿然揭开了一片不快的来由:宁逊对待旁人,原来也如自己一般细致专心!
这……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身为空翠山主,是这座山上施予一切之人、唯一值得首座弟子尊崇的师长,宁逊凭什么将别人与他一般看待?
不,不对,他是自己的首座,除了自己,他本就不应去伺候别的谁。
迷雾乍明,元无雨心神通畅——是了,就该把弟子留在洞府,日夜侍奉膝下才对!
他自是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情,喜怒随起随落,话语出口都不经心,这会儿早忘了宁逊在此“伺候别的谁”是何前因,单想到将令徒儿日夜相对,心情立时晴朗了些,好整以暇地凝神再观,这时众弟子已经出完早课,三五成群留在演武场对练。
那不起眼的徒儿扎在人群里,便天然地隐没无踪,远远的其实也看不清面目,元无雨单凭身形动作识人,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出他的所在。
其实本不应如此费神,毕竟自家弟子,哪怕留意再少,他出招的习惯、动作,元无雨也熟稔于心,此间找得费劲,自是别有缘由。
——宁逊在用的,竟然并非他传授的剑法。
元无雨诧异地皱起眉头,看到宁逊正拿一把铁剑对弟子对练,那弟子使的倒是中规中矩的凌苍剑法,宁逊应对得有些笨拙,竟像个新学剑的人,拆招总是慢上半拍,屡屡落败,他倒也不气馁,捡起剑换人再来。
元无雨细观片刻,疑惑的神色渐渐变冷。
旁人眼里,宁逊使的不知是什么野路子,他身为此道奇才,却很快便看明白了那滞涩怪异的剑路背后真意。
宁逊在练习的,并非什么新招,只是——应对的思路,剑行的角度与走势,竟皆与空翠剑意背道而驰。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弟子,忤逆他的意思还不够,连他的功法都要全然否定?
元无雨一时仍不能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一股无名火猛窜上来,那道努力练习的身影入目愈发叫人烦躁不堪。
他面色阴沉,又默然盯了一会儿,忽而袖子一甩,身形转瞬无踪,唯有满山竹叶飒地一响,方才藏身之处,一棵翠竹上赫然五道深深指痕。
灰云堆积,才过午后,天色已暗得如同黄昏,不多时,又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元无雨闷闷不乐地趴在窗前,两眼望着外头放空,仿佛在等待着谁,却又隐隐有着落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