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魇灵115


  不说这周遭景致单调乏味, 抬脚, 落地,再抬脚,再落地……重复不断地下楼,就像盯一个字盯久了会不认识一般, 她们的腿脚渐渐变得不听使唤, 脑子也陷入一种时间仿佛停顿了的混沌中。
  贺媞心心念念地想着蓍草汁, 反倒不受影响。
  看着前方贺媞的身影, 余光却涌入一级接一级的石阶,眼前不由有些发晕, 李怀疏又一次沿阶而下时左右脚互绊了一记,眼见要结结实实地跌倒,红色发带飘过眼前, 易泠及时将她扶住。
  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身子歪歪晃晃,但反应很快地撑住了身旁石壁,于是只能顺着这股力道将李怀疏也带了过去。
  濯春尘听见动静, 在近前停下, 举着雕刻了地狱莲纹样的灯盏朝她们一望, 淡蓝色幽光中却是先出现了贺媞,她披一件厚实的淡黄狐裘,一颗插满珠钗篦子的脑袋稍稍歪向右,人又闲适地抱着双臂,显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蓍草汁的消息似乎使她振奋了不少。
  银白剑鞘直直磕过壁间,握剑的手背随之一阵锐痛,易泠微一抿唇,抬眸时望进了一双瞳色稍浅的眼中。她的另一只手揽在对方腰际,指尖下意识向内蜷了蜷,像是想要更紧地拥住这个人,却止于半途,不痛不痒地将衣料轻轻拢进掌心。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始料未及,易泠不遮不掩的眼神被递到眼前。
  面具之下一双长睫细密的眼,旁的什么也瞧不见,脑海中却立时描摹出了另一副面容,李怀疏忽地有了一股将她面具掀起的冲动,但手一挨着便被握住了。
  “李三娘这般举止,便不失礼了?”易泠一抹讥诮的笑意浮在沙哑的声线中,叫人听了自觉羞惭。
  李怀疏一时忘了挣脱,怔怔看着她,又觉得她不是那个人了。
  也对,怎么可能。
  易泠松开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幼时相貌尚可,但不幸遭了一场火灾,面容尽毁,声音也哑了。拥有过再失去,还不如呱呱坠地时便长得丑,旁人怜悯我的遭遇,却叫我自卑得很,后来戴上这面具才觉得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既是点头之交,又何必刨根究底?还是说……”易泠顿一顿,轻轻瞄她一眼,“你也有个妻子,也与我相似,也来到了这无尽墟?”
  濯春尘掩唇笑出声,听她二人妻子来妻子去的,贺媞却似若有所思般背过了身。
  发觉被人围观,李怀疏身上着火般从易泠怀中跳开,理了理衣服,又看了看她,多谢先碾过舌尖,但半日不到已说了太多次,略一顿,正正经经地道歉:“对不住,我并不知情,适才那样的举动不会再有。”
  “无妨。”易泠貌似宽和。
  李怀疏点一下头,犹有疑虑地深深看一眼她的狐狸面具,这才回过身。
  接着前行,易泠走在李怀疏身后,目光点过她在灯下泛红的耳朵,面具遮住的一双薄唇弯了弯,又上下碰了碰,依稀是“好骗”二字。
  “这鬼市竟没有其他来客么?”
  李怀疏抬手摸了摸石壁,照常理来说,越到地下越潮,但她掌心触及之处却很干燥。
  甬道乍现,自己也确实听见了人声熙攘,易泠心中怀揣着同样疑问。
  濯春尘道:“以幻术置景并非难事,但就好比造茅草屋与平地起高楼,这其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能在能人异士齐聚的无尽墟中独占鳌头,这衡度司诸人岂是等闲之辈?在咱们走到地下,裂缝合上的刹那间,压阵的阵眼已完成了移位,是以客人走的通道各不相同,又怎会见到旁的来客呢?”濯春尘替易泠解惑道,“至于你说的吵嚷声,约莫是前一批客人刚好进了鬼市。”
  她步下石阶,衣角拂过地面。
  甬道中无风,一切灯烛却在同一时间无故熄灭,黑暗未按预想中到来,硕大的地狱莲在几人足下一朵接一朵盛放,真真是步步生莲,幽蓝色淡光如浪汹涌,将濯春尘两鬓间的白发映照得熠熠生辉。
  她在那刺目的光中抬指向前:“到了——”
  水墨画中,四道剪影已攀至俯瞰众生小的云霄处,来客的消息也由手下交到了衡度司副司长的手里。
  同样的鼻烟壶云楼绘在水墨盘的绢面上,随着最后一点墨渍消失,客人的来历立时吞吐于薄薄玉片。
  “左等右等,青鸾等的那只眼总算出现了。”副司长玄镜阅过玉片后,问那手下道,“司长大人呢?”
  手下道:“昨日便只身去了孽海台。”
  玄镜懒洋洋躺在榻上,眉心红钿画得似另一只眼,颇具神性,她敛眸道:“那青鸾必是晓得的,如此,不必管了,任那几人来去罢。”
  “青鸾年幼时为人所救,以身上一片眼翎聊以馈赠,虽设了诸多咒禁加以限制,但这等神力凡人岂可消受,日子久了便飘飘然忘了规矩。”
  手下迟疑道:“可人间太平似乎不是件坏事。”
  玄镜遽然睁眼,那红钿瞬时杀气腾腾,悲悯众生的神性反过来亦是睥睨众生的倨傲,她抬腕一甩,从袖中卷出一道气劲,将手下狠狠掼在地上,使他吐血不止。
  她冷声道:“天界凌驾六界之上,人间是兵连祸结,或是太平久安,即便最后殊途同归,天命仍归于同一人,但天道伦常,其中过程轮得到她一介凡人开天眼来干预么?”
  手下捂胸跪地,胸前俱是血迹,咳着嗽,将头垂得低低的,再不敢言。

第51章 魇灵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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