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断剑133


  这里四季混乱,昼夜无序,刮风下雨好似全凭心情,一股不知名的磅礴力量几乎可将天地经纬捏圆搓扁,也衬得情意绵绵的凡人痴愚可笑,人间的帝王又如何,在它面前亦是轻易摧之毁之的肉体凡胎。
  要推开她,要撵她走。
  折辱磨难也好,抽魂断骨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沈令仪,别再陪我走下去了,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李怀疏撑着沈令仪的双肩,摇摇欲坠,她稍低着头,紧紧闭了眼,竭力压抑着诸多复杂的情绪,禁不住浑身发颤,头颈弯折的曲线瞧着脆弱极了,不是张扬的性子,落泪也悄无声息地掩在雨水中,面颊尽湿。
  再抬头,却见她一双眼红得透彻。
  泪流了三分,忍回去七分,只为使自己在说狠话时显得不那么言不由衷肝肠寸断。
  她抿唇,眼神冷若冰霜:“我晓得,你追到黄泉地府只是为了向我讨债,那日你金钗所指处已受一剑,如若觉得不够,再讨便是。”
  “如是一来,你我之间恩怨了断,你别再纠缠不休地跟着我了。”
  沈令仪没有听清,她一手握着未收回的剑,另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痛苦不堪。
  血雾持续扑入口鼻,幻觉越来越严重,沈令仪脑中一片混沌,她其实不太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方才破雪刺入的刹那间,她的心脏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捣烂了一般,很痛,很痛,濒死似的痛感,心底里又有道熟悉的声音穿透重重迷雾,声嘶力竭地呼唤她停下来……
  扶着剑柄的两指动了动,她想拔剑,幻境蕴力无穷,坚不可摧,却仿佛被一声声呼唤不可思议地挑出了破绽,她松开紧咬的唇,眉眼间渐渐露出心软痛悔的端倪。
  剑拔至一半却被截住,李怀疏握住了破雪,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皮肉,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她满心慌乱,根本忘了疼。
  她害怕沈令仪在这刻突然惊醒,她们从小拌嘴到大,与其说攒下了经验,不如说次次都是教训,她没有信心去说服头脑清醒的沈令仪,只能继续冷言冷语:“还是说,你想放过我?”
  “不为你自己报仇了?也不为你母亲报仇了?”
  沈令仪脸上的松动转瞬即逝,李怀疏指缝间溢满了血,趁势追击道:“仇人的女儿有什么值得你罔顾孝道?也对,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你已经忘记了淑妃对你的养育之恩。廊下教读书识字,伴日影月影兼听风雨,新年守岁,爆竹声阵阵……是那样柔软温热的一双手呵护着你成长。”
  “竟也比不过你的一己私情么?”她眼眸清冽,其中嘲讽清晰可见。
  昔年在碎叶城,同甘共苦了一段时日,年少的沈令仪将小她几岁的观音奴视作亲密的同伴,在略去名姓的回忆里道尽对已故母亲的追思怀念,观音奴也与她说起母亲,却没什么好讲的,反而显露出幼年的乏善可陈。
  从前用来拉近距离的回忆如今却被用来疏远彼此。
  犹如沈令仪手中这把破雪,本是为了保护李怀疏,却在她身上留下剑伤。
  一切一切可谓造化弄人,倘若她们是濯春尘所说的天定姻缘,那真不知究竟哪颗红鸾星动才牵起了这根理也理不清的红线。
  李怀疏步步紧逼,拿话激她,使得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挣出罅隙的沈令仪再次坠入无边幻境,她衣衫被虚汗透湿,面色惨白如纸,不知又受何人何事蛊惑,眼中倏然燃起仇恨的火焰,怒而提剑!
  细长的剑刃“刷”一声从血肉模糊的掌间抽出,穿透腹部的另外半截剑身随之拔出,血液霎时喷涌如注,在两人之间汇聚成血泊。
  李怀疏捂着伤处痛吟,眉头紧紧蹙起,趔趄地后退了几步,眼看破雪又要刺入自己心口,她已无力躲避,淡笑着闭眼领受,既然横竖是死,死在沈令仪剑下也好过其他死法。
  况且,还有个“人”在暗处看戏,她知道自己八成是死不了的。
  她当然不会叫沈令仪余生都背负着杀害亲密之人的痛苦,似她一般辗转不安,彻夜难眠。
  “疯子,你将自己玩死了我还玩什么?”
  说去池边摘莲叶作伞的青鸾悬停于高处,她一直冷眼旁观,不时拎拎唇角轻蔑地笑,瞧够了热闹,再不出手就得不偿失了。
  她双手结印,淡淡的青光从指间凝结而出,飞作一条细练,迅速地与攻势冷厉的破雪相击,只听一声锵金鸣玉,青光四绽,将周围树木震得哗哗作响,空气扭曲,水波晃荡,人间削铁如泥的神剑遽然断裂!
  沈令仪虎口至手腕处发麻发痛,武器差点脱手,那残剑的尽头是难以修补的断刃,世间再无破雪。
  青鸾倨傲地立于云间,拈指作决,深红血雾中又多了几缕淡淡青光。
  光芒熔尽的刹那,沈令仪神色慢慢变得平淡,似乎不再受放大了无数倍的泼天仇恨困扰,好像看不见李怀疏存在,也忘了破雪已断,她翻转手腕,仍旧摆出了拖剑于地的姿态,慢步转身离去。
  待她走出视线内,消失在薄雾氤氲的丛林间,青鸾冷斥一声:“你果真胆大包天,敢戏弄本仙!”
  她卷袖,从天上甩出一股气劲,掼到云下。
  李怀疏面朝沈令仪离去方向,避开掌心伤处扶着桃树躯干遥遥远望,那从身后袭来的气劲像一条长了眼的鞭子,精准地咬向她薄弱的背,不见血,却火辣辣的痛,她闷哼一声,捱到此时终于脱力,疲软地瘫倒在地。

第59章 断剑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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