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微尘


  但她到底是不忍心,否则早就将人捉去刑问,而不是这般不疼不痒地在脸上留下几道暧昧不清的青红掐痕。
  庄晏宁眼角溢出几滴吃疼的眼泪,她内心几度苦痛挣扎,终于在被人揭底的当下昏了头,咬牙道:“是,是我想杀她。”
  既可以替殿下铲除阻碍,又可以取而代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没有一个掌权者容得下不忠之人,不忠且胆大妄为者更是不晓得会埋下多少隐患。沈知蕴忍住一闪而过的杀心,慢慢松开捏她下颌的指尖,就着如此近的距离掴去一掌,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口吻含冰,腕间质感温润的玉镯也一道碰过颊边,既冷又热,庄晏宁不合时宜地想起温存时也曾被她击起臀浪,潮|热阵阵,这一瞬间,便蓦然后悔方才怎么就憋不住真心话?
  “所以殿下要舍弃我么?”庄晏宁捉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贪恋地轻蹭掌心,仅是在喉舌间过一遭这个被抛弃的结局,她便心如刀绞,放下所有脸面尊严,恳求道,“殿下不如罚我罢,戒尺或是鞭子……哪怕叫温如酒制毒给我服下,再酷烈的责罚我都受得住。”
  她抬头望向冰冷得好似永远也不会为苍生垂颈的女人,目光近乎虔诚,像在仰望自己信奉的神祗,再一次求道:“只要殿下别赶我走。”
  沈知蕴微微蹙眉,没错,她不仅不忍杀她,就连赶她走也不舍得,她失态成这样却还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或者她只是觉得离开不如一死?
  思量不过片刻,沈知蕴稍稍后退几步,任由庄晏宁掌心滑脱彻底栽倒,垂眼看她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毫无疑问,她是有些可怜,然而这种自作自受的可怜并不堪被人怜惜,却意外地激惹起沈知蕴自以为冷硬的心肠。
  不是因着她长得像谁,也不是因着她鬓发凌乱,眼眶通红,伸出指尖却什么也够不到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淋湿的小狗,刹那间突然涌起的心疼似乎仅仅因为她是庄晏宁。
  沈知蕴捏紧指尖,闭着眼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朝她走近几步,多余的心软不愿再给,只居高临下道:“落子焉可悔棋?我暂时不会处置你,过几日,你仍旧跟随兵马去玉瑟城罢。”
  “落子……焉可悔棋?”庄晏宁露出自嘲的笑容,“是啊,在殿下眼里我只是一枚棋子。我生来平平,照着她的样子改变面容,又入朝为官,走她走过的路……可我终究不是她,去洛州赈灾也需殿下帮衬才脱得困境,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殿下挂念的那个她,拾人牙慧,东施效颦,差点将自己都给忘了,心心念念的这一切当真是痴人说梦。”
  沈知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挂念,什么痴人说梦?
  当年宜州城外初见,身份尴尬的自己被夹在中间,不知献降时该不该跪,是李怀疏一声殿下救她于水火间,她自是对此人印象深刻。但一个是朝臣,一个是有继承权的皇女,哪能过从甚密?唯独那次她手腕被斩断,李怀疏前来探望时算是秉烛夜谈,她们之间情浅缘浅,非要找个合适的形容,大概也只是倾盖如故。
  正在沈知蕴困惑间,庄晏宁抬手抹去泪水,挪着膝盖走到她身前,边替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边说:“我身世不如她,长得不如她,脑子也不如她……可是这些都没关系。殿下喜洁,殿下喜欢颜色素净淡雅的衣服,殿下进食后喜欢用酽茶清口……”
  她话语一顿,面颊忽然被烘热几分,却觉得这句表露亲近的话非说不可,她只能以此慰藉自己。低着头,羞怯地将声音都含在喉间似的,轻声道:“还有,殿下手指纤长,第四根指头要长过第二根指头。”
  “这些她都不晓得,我却晓得,这便足矣。”
  她说得甘之如饴,可是脸上的神情很是凄楚,沈知蕴没来得及道出的疑问被她眼角没有拭净的泪痕一晃,忘得一干二净,舌尖一压,换到嘴边的是另一句自己也深感莫名其妙的话:“你原本就与她不一样。”
  第96章 微尘
  正月年节过后, 衙门恢复办公。
  方庭柯之前不过是为规劝李怀疏回到正道,关于武源县县令等人渎职贪污的奏报仍然递去长安。虽然一直在等候下文,但因不巧赶上放年假, 各司各衙署都封印休息,所以也做好继续几头兼顾的准备, 却没想到在恢复办公的当天便有任命派来。
  传信官快马加鞭赶到,与方庭柯说新县令及其属官还在路上, 劳她再辛苦几日, 另外带来一条令人倍感意外的消息。
  “长史李淳何在?卑职这里有份委任文书是要交给她的, 请她出来听宣罢。”传信官望向众人,破春犹冻,他询问时口鼻喷出大团白气。
  方庭柯怔了会儿,才轻咳一声, 向后唤道:“李淳。”
  她的目光驻留在传信官身上片刻, 心中深感奇怪。本朝官职委任自有一套严格的程序, 除了文书以外, 官服、官印与鱼袋等信物都会一并发放,但这个传信官只带了份文书, 其他东西不知是没备齐还是什么,这是要人立马上任?
  先不说那封奏报没有直接递给皇帝,至少从明面上来说不该有这样的后续, 单只这个匆匆忙忙的派任就让人觉得十分蹊跷。
  方庭柯满腹疑窦地往李怀疏看去, 却发现她也是不明就里的模样,迟疑着出列,向那传信官见过一礼, 应声道:“我就是李淳。”

第96章 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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