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尽欢6


  “若非我李世伯膝下无子,府君的位置哪轮得到她?女人目光短浅,干得了什么大事?”
  “依我看,此人合该凌迟!”
  李怀疏站在檐下,一路走来,雪落满身,缚眼的白布与官帽垂下的软脚在脑后纠缠飞舞,黑白之间,一身平整的绯红官服更衬得她肌如冰雪。
  将身后难听的辱骂置若罔闻,李怀疏微微颔首,对引路的兵士道了声谢,举步迈进了正殿。
  “太傅——”幼帝好似见到了救命稻草,甩开弄春的手,急切切向李怀疏奔去。
  弄春尾随在后,忍不住朝脸色晦暗不明的沈令仪偷瞄一眼。
  李怀疏略往后退,避开幼帝委屈至极的这一抱,仍固守君臣本分,恭敬行礼道:“陛下。”
  “太傅,我怕她。”沈绪已无法强撑人君之相,不抱就不抱,他站稳了,红着眼眶拉扯李怀疏的衣袖。
  想到沈令仪此时此刻兴许正看着自己,李怀疏气息略有些不稳,缓了缓,才温言道:“是臣来迟了。”
  “她会杀了我么?”
  “她不会。”
  沈绪吸了吸鼻子,松开指间捏着的袍袖一角,他端正身形,以强硬的口吻向李怀疏道:“太傅说过,要以命保我安安稳稳退位。”
  这皇帝他本就不想当,一辈子困于高墙,还不如梁间燕来得自由。
  先是君臣,再是师生,纵然沈绪依赖她亲近她,危难时刻也依然会舍弃她。
  李怀疏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反而觉得心里那份枉为人师的愧疚被填平了少许,点头承诺:“陛下放心。”
  “弄春,陛下累了,你且服侍他去偏殿休息。”
  “是,中书令。”
  殿门在身后沉声合上,眼前庭院空空,徒留满地寂静雪景,朝臣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沈绪情绪有些低落,垂首问道:“春姨,她会死么?”
  “太傅待我很好,我怕死,但也怕她会死。”
  弄春回望一眼,正殿门前所有宫人已被遣散,北庭军队也似得到了什么命令,俱都四散开去。
  她年逾四十,横跨两朝,知道许多不该为人知晓的秘密,譬如先帝给李怀疏赐的那桩婚事,当真只是为了使皇太孙有亲近之人可依吗?
  天子之女生来尊贵,出降驸马使得,终身不嫁也使得,纵然荒唐些,养几十上百个用来消遣的面首也不是不行,但有违天理伦常之事又怎么……
  “中书令不会死。”
  两鬓微霜的宫女眼睫颤动,想到那两人过往难以清算的恩恩怨怨,低声叹息道:“只是恐怕也不会好过。”
  大殿内安静非常,听得见外头风雪呼啸的声音。
  李怀疏:“殿下不是为除奸佞而来?我已在此,动手罢。”
  她不知沈令仪方位,只是朝前迈出一步,唇间带出释怀淡然的笑,赴死对她来说像是种解脱。
  “他方才说你以命保他?”
  “既是帝师,自当如此。”
  沈令仪稍稍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连声称赞道:“很好。”
  是了,我也曾是她的老师,突逢乱局却不保她,反而向先帝献上祸国的谶言,迫使她被驱逐出京。
  眼睫在白布上刮过几个来回,李怀疏双手在衣袖中轻轻握起,她缓过心中绞痛,诚恳道:“我对不起你,施加重刑或是就地处死,要如何讨还,悉听尊便。”
  一时缄默无言,她明白沈令仪这是应了的意思,知根知底,她们从来便是这样的关系。
  欠她太多,迟早要还,躲不过也不想躲。
  李怀疏才将不知如何自处的心放下,可再倾耳时又听见了不知什么物事叩击桌案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清脆,但又似乎很有些分量,是……那人脱下了甲胄?
  短暂清明的一瞬间,李怀疏忽然意识到沈令仪将要付诸实施的“讨还”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她很快转身,辨不清来路去向也管不了那许多,疾步想要远离这个地方。
  她因动用了玄眼而罹患眼盲,十天半月左右才能慢慢恢复视力,如今听觉变得尤其敏锐,耳后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呼吸微滞,忽而转身朝右,却哪晓得前头是一根朱红梁柱。
  沈令仪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将李怀疏从梁柱跟前揪住,笔直往后拖去,一把按在了地上。
  几步之外便是先帝供案,她力道之大带出一阵劲风,吹灭了几盏烛火,剩下的也忽明忽暗了好一会儿。
  肩背毫无缓冲地磕到坚硬冰凉的地面,李怀疏痛得闷哼一声,乌纱帽跌落在旁,影影绰绰的烛光映照出惨白面色。
  她生得异常白皙,适才奔逃时也不知擦碰到了哪儿,侧颈间留下一小团淡粉痕迹,瞧着就好比骤雨摧残桃花,在风中抖落一地春意,是凌乱破碎之美。
  沈令仪单膝跪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有几分怜惜地伸手抚过她眉间,轻声笑道:“不是说还债么?你想寻死?”
  明知不是寻死是找不到路,这人仍煞有介事地问她,一如从前的恶劣。
  “你大可囚我杀我,不必想方设法□□我。”
  李怀疏呼吸紊乱,几次挣扎起身都因力气悬殊被再次摁倒,只得一把握住对方想要往她腰间摸索而去的手。
  “□□?”沈令仪细细品味一番这个词,语气沉了下去,“多年前我与你去端州查案也曾有过一段,你喜欢紧紧握住我的手臂,如今例行云雨对你而言便成了□□?”

第3章 尽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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