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曲有误(六)13


  昨夜燕祁同左谷罕就设立中督门之事商议到半夜,丑时才睡,今早便起得迟了些。
  起来时已经是巳时,燕祁走出屋子,发现院子里积了好几天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阶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朵美人蕉。
  殷红殷红的,同塞北单调的冬日格格不入。
  美人蕉不耐寒,这一株在严冬开花,倒是稀奇。
  燕祁走过去蹲在台阶上,用手拨了拨花朵,美人蕉微微颤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凋谢一般。
  燕祁不想造孽,缩回了自己的手。
  到底是逆着天时生长出来的,开得再鲜艳,也是先天不足的小小一朵。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燕祁起身回头,来的正是孤臣。
  “王庭近几日还安稳?”燕祁背着手向外踱步。
  “回王汗,安。”孤臣说话,向来能有多简洁,就有多简洁,一句话能说完的绝不用一句半,一个字能交代完的绝不用两个字。
  燕祁用他,也是看中了他不擅多言这一点。
  这个优点,可以为燕祁省去很多麻烦。
  “哦?是吗?”燕祁走过宽阔的前庭,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图勒士兵被分成了十人一个小队,正在街道上铲雪。
  “是。”
  燕祁沿着街道往城墙的方向走,孤臣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一路无话,直到上城墙时,燕祁忽然顿住脚步,问道,“孤臣,今天第几天了?”
  “第九天。”
  “已经第九天了,”燕祁踏上第一节台阶,“比我想得有耐心。”
  今日的早朝不欢而散。
  蒋名仕一番胡搅蛮缠的质问将汤籍逼得当庭语塞,情急之下,汤老丞相搬出了先皇遗命,他说,“先帝去前曾嘱托陛下好好照看荥阳王一家,陛下难道忘了?”
  此话一出,乾武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汤籍真的是老了,三朝老臣,再老谋深算,脑子的反应也难以时时胜过正值壮年的蒋名仕,何况蒋名仕本就是以辩才闻名。
  话说出口,汤籍才发觉事情越演越糟。
  主战一派的站在汤籍身后更是冷汗直冒。
  乾武帝没对这番话做什么表示,挥挥手说,今日众位议得也累了,先到这儿吧,明日继续,然后一挥袖扔下一干臣子离开了未央殿。
  “陛下,陛下可是回宣政殿?”乾武帝大步流星,范常侍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乾武帝突然顿住脚步,范常侍正要上前听候,只见乾武帝脚下一转,往后头去了。
  乾武帝要去的地方是鸾栖殿,鸾栖殿内住着梁昭仪。
  在去往鸾栖殿的路上,范常侍悄悄逮住一个小黄门,让他去后面给梁昭仪报信,好让昭仪做好接驾的准备。
  虽然昭仪不一定会出来迎,但是范常侍认为,他这头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
  到了鸾栖殿,范常侍看见殿外除了几个女使,并未其他人的身影。
  乾武帝像是习惯了自己在梁昭仪这边的待遇,也不生气,径直往殿中走去。
  正殿无人,乾武帝又去了左边的寝卧。
  寝卧的椒香比昨日浓厚了些。
  闻见这椒香,乾武帝的脸色稍稍缓和。梁昭仪不耐寒,上朝前他才下的令,命司室给鸾栖殿的宫壁再上一层椒,冬日里暖和些,一个早朝的功夫便完成了。
  梁昭仪正半靠在榻上玩博具,乾武帝走近了,在榻的另一边坐下,盯着博具看了一眼,“司室令的速度倒是快。”
  梁昭仪头也不抬,一心一意玩博具,“陛下亲自吩咐的,能不快吗。”
  乾武帝叹了口气,“也就这些宫人还拿朕的话当回事。”
  梁昭仪落子的手一顿,“前朝又给陛下气受了?”
  “还不是那个汤籍,”乾武帝逮着机会大倒苦水,“为了保刘元嘉,竟然搬出先帝遗命。”
  “哦?荥阳王还没点头?”梁昭仪扔下博具,命女使将东西撤下,“都这么些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荥阳王府如今鸡飞狗跳,刘纲偏两耳不闻,一心缩在酿闲堂。”乾武帝将探子传回的消息告知梁昭仪,“枉费了你为朕出的主意。”
  召荥阳王在早朝前先行入宫的办法是梁昭仪想的,她说婚约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荥阳王同意,朝上一干老臣不同意也得同意。
  “不算枉费。”梁昭仪换了个方向继续靠着。
  “什么?”乾武帝一听梁昭仪还有办法,急忙靠近了些,“什么叫不算枉费?”
  “父母之命啊,”梁昭仪勾唇一笑,“既然荥阳王不想坐实这个父母之命,陛下也可自己坐实。”
  “可朕不是……”
  梁昭仪截住了乾武帝话,伸手拨了拨他头上的九毓冕,珠子一阵响动,就着这清脆的响声,梁昭仪问道,“陛下还不明白?”
  乾武帝握住拨毓冕的手,“请昭仪赐教。”
  梁昭仪抽回自己的手,“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自然也是他刘元嘉的君父,陛下之命亦是父命。这桩婚约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本无需询问荥阳王,但陛下仁德,顾念手足之情,问他已是给足了他面子。”
  乾武帝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
  不过他依旧还是有顾念,“可是汤相那边不会答应。”

第7章 曲有误(六)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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