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人间炼狱

  林晗身子一抖,面不改色地瞧他:“留在宛康,等辛夷、嵇师弟和姜姑娘回来过中秋。”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我也回来。”
  众人商量定,事不宜迟,林晗便点齐兵马,任命聂峥为先锋,率领大军浩浩荡荡驰援凉州。夏日天气晴好,他们行军神速,不到十日就逼近西峪关。
  聂峥带兵在前,遣派斥候向林晗回报军情。凉州城风平浪静,没发现胡族身影。中途休整时,林晗寻了处高坡,登上坡顶遥看城墙,却望见些寂寥的狼烟。
  他心中涌起些不祥的预感,望向身旁一脸稚气,眼巴巴盼着父亲的息谨,正欲开口安抚两句,便有人抢先说话。
  裴纯行一身燕云银甲,握着马缰,仍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轻声道:“息将军为国为民,乃是我大梁之福。”
  息谨不解地望着他。
  林晗清了清嗓子,道:“歇够了,继续往前走吧。”
  大军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到了凉州城门前,偌大的城市竟出奇地静寂,烈风中散发出一股浓稠的焦腥味。
  苍麟军守在大开的城门口,聂峥策马而来,神情凝重。他走到林晗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私语。
  “达戎屠城了。”
  轰隆一声,达戎屠城四字宛如晴天霹雳,砸得林晗神志恍惚。
  他捏紧缰绳,找回些冷静,颤着声问:“息将军呢?”
  聂峥轻轻揽着他的肩,别开目光:“含宁,别太难过。”
  林晗挣开胳膊,低声道:“替我拦着谨儿。”
  他催马进城,身后一队燕云军迤逦相随。马蹄走过几条大道,越往城中,血腥气与腐臭越浓,仍有些余火在垮塌坍圮的房舍间张牙舞爪。
  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整座城变成了死城。达戎人、梁人、寒疆人的尸首堆叠成山,残躯断肢散落遍地。
  胡姬酒肆被烧得只剩歪斜的木架子,一具雪白的躯体暴露在废墟中,双手反绞,臂膀布满了青红淤紫的勒痕。
  他认出那是救过他的康姑娘。她衣衫破烂,歪靠在断成半截的柜台上,浑身都是遭过凌辱的痕迹,下巴被敲打脱臼,悲愤惊恐地张大嘴,死不瞑目。
  林晗脱下斗篷,翻身下马,抱起她的尸首,替她穿好衣裳,用斗篷紧紧裹着身躯。他将她抱上马背,一手牵着缰绳,慢慢走过尸山血海的凉州城。
  一行轻骑停在凉州城府衙前,林晗手臂垂落,倏然跪倒在地。
  “舅舅……”
  凉州府衙垒满了士卒的尸体。此地经历过一回惨烈的巷战,到处都是歪斜的旌旗。梁军大纛飘在府门前,已然破碎残缺,旗上挂着个被砍断手脚,剥光衣衫的人,正是息谨的父亲。
  第233章 人间炼狱
  林晗盯着满目疮痍,人间炼狱的景象,眼眶中热泪突突跳动。
  “都是,都是我的错……”他恍惚地低喃,眉心拧出几道丘壑,面庞因痛苦而扭曲,“都是我的错。”
  马蹄哒哒响起,踩过血泥污浊的街市。裴纯行在府衙前勒马,展望高处,被惨状骇得大惊,垂眼四看,见林晗跪在门前,急促唤道:“衡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林晗仰面朝天,泪水如同珠串下坠,覆盖满脸。
  他颤着喉咙,愧歉道:“是我抗旨去孤阴山找裴桓。我若是听命去草原打达戎人,兴许凉州城就不会沦陷。”
  裴纯行身居高位,心思缜密,曾听得些许朝中风声,厉声斥道:“简直糊涂,你要是去若泽草原,按安子宓这德行,你和裴桓就都回不来了!”
  林晗一怔,稍稍找回了些理智。他抬起泪雨朦胧的眼睛,一看到尸横遍野的惨况,心中又是一阵揪痛。
  裴纯行神情沉重,静默无言地望着息慎的尸首,半晌,沉声指使军士上前,叮嘱道:“好好安葬息将军。”
  街道中哀风盘旋,几个燕云军收起大纛,安置了尸骨,寻来一张毡布仔细裹好。林晗颤巍巍起身,在他们近旁看了许久,哑声道:“息将军是为守凉州城战死的,城破人亡,能否上请朝廷为他追封?”
  裴纯行略微点头,肃然道:“衡王,逝者已矣,节哀顺变。追忆逝者是好,也别忘了怜悯活着的人。”
  “我明白,”林晗转向几个士卒,长叹一声,擦净脸上泪痕,“此事先不要告诉息谨。”
  他命将士带走尸骨,暂时收殓了。不出片刻,息谨与聂峥便从城外赶到府衙前。
  息谨一路上目睹了凉州城的惨状,脸色煞白。自小生长的家乡被祸害得面目全非,她两眼盈满了泪,六神无主地开口问:“表兄,见到我父亲了吗?”
  林晗道:“方才遇着几个伤兵,都说凉帅带着主力退守灵州去了。谨儿莫担心。”
  息谨看了看他,目光落到聂峥脸上,将信将疑。
  “我爹不会不顾城里士卒百姓,退守灵州的。”
  “谨姑娘,战事瞬息万变,凉帅定是有他的计较。”聂峥轻声劝慰,“这府衙是不能待了,你有没有好去处,供咱们先行下榻,商议讨伐胡贼的事。”
  息谨思量一番,似乎觉得他所言有理,抬手擦了擦眼眶,呼出口气。
  “那……去我家吧。就在凉州大营附近,顺道送将士们回营。凉州城这副模样……委屈大家了,应当不会有胡人在这里了吧?”

第233章 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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