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祸躲不过


  林晗兴冲冲地拍了两下手背,权作捧场,片刻后便听卫戈引吭歌道:“……寒门悲尸骨,九州尽哀鸿,阊阖犹歌舞,霓裳玉搔头——”
  歌至一半,戛然而止,卫戈闭眼一瞬,沉声道:“唱错了,这歌不好。”
  林晗却问他:“我听着像是北调,颇有豪迈之风,慷慨之意。你自己作的?”
  卫戈直言答问:“此为悲愤歌,出自莱阳赵氏赵夫人,当初在燕云传唱,你没听过很正常。”
  林晗默想片刻,总算记起是哪个赵夫人。出身莱阳赵氏,还跟燕云有关联的,必然就是安国郡王第一位正妻赵漪光。听闻赵漪光盛有才名,虽是女子但心怀天下,忠心无二地追随丈夫讨伐郭准。这首悲愤歌他只听了几句,便能管中窥豹,得知大概的意旨,定是控诉朝政,忧心黎民之作。
  他神思纷乱间,卫戈正全神贯注地思索要再唱一首什么好,终是叹了口气,柔声道:“换别的吧,我不会唱歌。”
  旁人喝酒都是越喝越醉,他倒像是越喝越清醒,眼神清明,口齿伶俐,就是说的话没头没脑,让人猜不透彻。两人背靠着城墙吹风,卫戈像是非要弥补林晗的缺憾,拉着他的手主动道:“那给你讲故事吧。”
  林晗本还有些小看他,转念一想,这可是难得的独处机会,出征在外诸多变数,说不定哪天就要分别了,便依靠在卫戈肩头,遥望着一轮明月:“好啊,我都听着。”
  有了他首肯,卫戈便徐徐说来。不是一般的故事,竟是当初燕云之乱时,禄州陷落的旧事。
  “朝廷大军原本不是安国郡王的对手,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导致燕云军全线溃败。”
  林晗难得听到这些往事,兴致盎然地追问:“是什么大事?”
  卫戈闭了闭眼,似乎难以提说,连嗓音都有些发颤:“瘟疫。”
  崇庆十一年的六月,一场瘟疫毫无预兆地在燕云蔓延开来,原本训练有素的燕云精锐有大半染病,此后疫病像是燎原火般在整个军中肆虐。
  疫病自军中始,逐渐波及到了燕都,禄州。
  这种病来势汹汹,不明缘故,不出三日便能将一个健康的活人摧残至死,死者手脚溃烂,浑身布满血脓,极为可怖。除了危及活人,鸡犬牲畜亦无可幸免,整个燕云渐渐变成尸山炼狱,方圆百里人烟绝迹,见不到一个活物。
  安国郡王想尽方法控制瘟疫,无奈杯水车薪,麾下损失惨重。敌军看准时机兵围禄州,断了他们的粮道,意图将裴佺困死在瘟疫遍布的城中。
  卫戈抚着林晗的手指,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敌军攻城,用的是染疫的尸首,割下头颅手脚投入禄州城。那时候只要一出门去,遍地都是残肢尸骸,根本找不到落脚处。此外,城中缺粮,最惨的不过庶民百姓,老人和小孩……”
  他喉间一哽,轻叹道:“罢了,不说了,怕会害你做噩梦。”
  林晗反握住他的手:“你经历过都不害怕,我又何惧区区梦境。”
  他似乎可以理解为何卫戈年纪轻轻就为人卖命,经历过禄州之变,想必是家破人亡,他一人能活着走出来,已经算是上天眷顾。
  卫戈突然道:“我参军是为了报仇。”
  “什么?”
  “禄州的仇,至亲的仇。”卫戈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场瘟疫不是天灾,是人祸。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手刃仇敌,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可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百倍奉还。”
  “你那时候还小,所知必然不多。你家里的人……”林晗斟酌着话语,“还有在人世的么,或许能有线索。”
  卫戈眼神空茫地凝望向远处,轻声道:“我父亲染上瘟疫,没活下来。叔父,叔父本也染了病,侥幸捡回一条命,据说如今还时常受旧疾所扰。”
  林晗动容,“那你想见他吗?”
  卫戈浅浅一笑:“我想不想有什么所谓,你不想见他。”
  “这我倒是不懂了。”林晗纳闷道,“怎么我还认识你叔叔不成?”
  “岂止是认识。”卫戈道,“简直是关系匪浅。”
  林晗柔声催促:“还不赶紧道来。”
  卫戈点头答应,但有条件:“你先亲我一下。”
  “这又是为什么?”林晗一头雾水。
  卫戈凉凉地叹了声:“不为别的,现在不亲,怕以后没机会了。”
  林晗嘟囔了句麻烦,凑在他唇边重重一吻。
  卫戈绽开些笑意,指尖慢慢拂过唇瓣,像是在留恋那一吻,悠然叹道:“真好。”
  “还不快说。”林晗推推他肩头。
  卫戈抿了抿唇,柔和地看向他,口吻如同安抚:“含宁,我不愿意骗你,早就想告诉你这些事,只是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他突然温柔的模样让林晗有些心慌,令他心脏怦然,不可抑制地把眼前人与另一人联系起来。
  “我叔父就是裴信。”卫戈温柔地笑道,“而我,本名裴桓,小字望君。”
  第44章 是祸躲不过
  预料中的嫌隙与质问并未到来,林晗丝毫没有异样的反应,颇为和煦地问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果真有亲。假若你真的是裴桓,应该管我叫什么?”
  卫戈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你若不信,就当我胡说八道。反正是不是,我早就不在乎了。告诉你是为了问心无愧。”

第44章 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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