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顾扶额从地上站起,脚步虚浮地慢吞吞跟了上去。
  白蟒所说的“住所”,出乎秦顾意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两间房窗棂相对,院中还有一棵歪脖子树,正在落叶。
  这一幕有些熟悉,秦顾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随着白蟒走进其中一间房,房中陈设俨然,家具一尘不染、洁净如新。
  白蟒守在进门处,将检查房间的时间留给秦顾,秦顾轻抚桌面,然后走向窗边。
  他伸手推开窗,目光越过歪脖子树,恰好能看见对面,若对方也在此时将窗打开——
  秦顾的思绪不可遏地飘远,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个清隽青年,正弯起眸子向他微笑。
  “师兄。”
  秦顾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分明对面无人,他却好像要躲避谁的目光似的。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
  仙舟上,他与季允住的院子。
  方才只觉眼熟,此刻想起来,秦顾惊觉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与印象里分毫不差!
  甚至桌椅之间的距离都那么精确,就好像刻在建造者脑中,千百次回味过一般。
  ——他已在梦中重温过千百次,才能复刻出年少时的住所。
  可他们再也回不到年少时了。
  白蟒怯怯出声:“恩公,您还想看些别的吗?”
  秦顾赶忙伸手将窗合上,好像这样就不用心痛似的:“还有别的?”
  白蟒却像读不懂他的逃避:“尊主为您,几近重塑归墟。”
  有什么意义?
  人魔殊途,有什么意义?!
  秦顾虚弱道:“我不想看。”
  又改口:“我四处转转。”
  待在这间屋子里,让他度日如年。
  太煎熬了,季允为他,在归墟植造枫林、重现仙舟风景,可对苍生,却能轻易毁城灭邦,将村落夷为平地。
  他所得到的深情,是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白骨堆积而成的。
  每走一步,就好像踩在尸骸上,人骨刺穿他的脚掌,像死者不甘的挣扎。
  ——他们腐烂的眼球注视着他,只剩白骨的唇开合:“你也是刽子手啊,秦顾。”
  第七十七章
  秦顾逃也似地向屋外走去,一头扎入枫林,他本能地循着光走,像黑暗里迷途的旅人,身后却窸窣声不断。
  白蟒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秦顾回头:“你要监视我?”
  白蟒便停下:“我只是想报恩。”
  秦顾:…
  算了,和他说不通。
  秦顾干脆不搭理了,一味闷着头向前走。
  直到白蟒发出一声惊呼:“主人!”
  秦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晶棺前,要不是白蟒出声,他险些撞在巴蛇身上。
  满身鎏金符文的巴蛇听到他们的声音,扭动蛇躯转了过来。
  “您是来见尊主的么?”巴蛇向他问好,“尊主状态不好,闭关去了。”
  ——确实在与净尘交手时,季允就显露出了不适。
  但竟然严重到了要去闭关的程度?
  秦顾强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担忧,硬邦邦道:“不是。”
  一抬眸,就看到了巴蛇肩头的伤痕,再生的皮肉不知为何也无法让伤口弥合,新肉一次次顶破旧痂,伤口一遍一遍撕裂,宛如漫长的责罚。
  能让魔物的自我愈合受到阻碍的,唯有魔剑不器。
  巴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爪挑破痂疤,将伤口解放出来:“我的孩子放走了您,我也理应受罚。”
  鲜血淋漓,巴蛇却像感受不到痛,金眸专注地看着秦顾。
  秦顾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嗯。”
  巴蛇打量着秦顾,这个一惯冷静的青年,似乎已顾不得在敌人面前展露出心不在焉。
  再联想到魔尊浑身溢满的焦躁委屈,一回到归墟就被迫闭关,便知道两人不欢而散的程度,还远超他的猜测。
  ——唉。
  巴蛇已活了千年,季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强大却幼稚的毛头小子。
  在他看来,季允分明只需要张嘴,就能不用经受情爱的折磨。
  偏偏性子倔,就是不肯解释。
  巴蛇微微俯身,单手贴着胸膛,这是魔物对君王的礼节,本不该对人类使用,但眼前的青年…
  大概是魔尊未来的伴侣,也会是他效忠的君主。
  巴蛇引着秦顾走到水晶棺前:“您来这里。”
  水晶棺安静地躺在枫叶中,流光溢彩的模样唤醒了秦顾的记忆。
  有了时间观察,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见过这样特别的场景的。
  水晶王座。
  所以历代魔尊的宝座,竟成了他的棺椁?
  这太荒唐了,秦顾甚至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而荒唐远没有结束,下个瞬间,场景扭曲,巴蛇幻境悄无声息地展开,却第一次没有敌意,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
  身披鳞铠的青年坐在水晶棺旁,一壶冰酒放在手边,魔尊鳞铠分明尽显威严,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墓地里时,却显得无边寂寞孤独。
  棺下,黑紫的法阵泛着绰绰微光,无数赤红细线自土地扎入棺木,微微鼓动,像联结心脏的血管。
  在棺椁中,秦顾看到了苍白的自己。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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