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杜老爷眉开眼笑,此人长于文采却并不迂腐,卓然超群却并不自傲,极合他心意,做他的门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今天晚上有一局酒席,你留下吧。”
  想着那根红参,严霁楼没有拒绝,只是默默看向窗外。
  满院子灯影交错,夜宴已经开始。
  “都护大人还没到吗?”杜老爷忙着指挥仆人上菜。
  “听说公府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杜老爷露出惋惜的神色,转向严霁楼,“那位都护大人,是个有名的爱才惜才之人,本想将你引荐于他,谁知天公不作美……”
  严霁楼微笑,“有劳老爷为严某思虑。”
  杜老爷拍拍严霁楼的肩,“不重要,以后总有机会,下次倘若能面见此人,你务必要好好表现。”
  严霁楼以袖掩面,灌下一杯酒水,在杜老爷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面色陡然转为阴冷。
  这么晚了请他留下,原来是想让他帮忙攀附权贵。
  杜家曾经是百年士族门庭,后来遭遇政变,家道中落,为保全颜面,对外说是躲避战乱,实则是政治失能,只好如丧家之犬般逃到西北,幽居一隅,惶惶度日。
  近几年,朝廷新主上位,没落的旧贵族又想重现昔日荣光,未免要重新走动,只是人走茶凉,难以摸到权力边沿。
  现在重新考虑仕途这条路,却又奈何家中子弟多为纨绔,指望不上,便开源广收族墅子弟,为自家宗族开枝散叶。
  世上诸般勾连,若要成事,必得交换,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若那一股红参,真能救人,也算没白受这些名缰利锁的牵绊。
  觥筹交错中,一夜过去。
  医馆里的绿腰,在喝了参汤后,人已经好转,半夜烧退去,反而有些凉。
  她烧了整整一晚上,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做梦。
  梦里,她穿着一袭雪白孝衣,正跪在灵堂里烧纸,丧乐丝竹声声不绝。
  来客盈堂,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气氛异常古怪。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梦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身材异常高大,浑身散发着寒冷肃杀的气息。
  “沈氏,你杀了我兄长,如今便该偿命来!”
  男人的手里举起一把寒光澹澹的尖刀。
  就在那大刀将要劈下的时候,她醒来了。
  眼睛下方有泪水。
  晨曦入户,经过一夜的狂风骤雨,空气清新,景色怡人,万物如同被浣洗过一般,一树树油绿的叶子上,流转着澹澹的幽光。
  与此同时,杜宅内,严霁楼也从梦里醒来。
  厢房内,他头疼得厉害,歪靠在枕上,微微仰起下颌,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不断揉按眉尾的位置。
  腕上的红玉髓天珠,松松地垮在青白的腕骨间,提醒他血液里涌动着的,蓬勃不息的杀意。
  不敢置信的是,方才在梦中,他竟然手举大刀,差点就破了杀戒。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下人过来伺候洗漱。
  严霁楼整装过后,辞别杜老爷,径直来到衙门,找到当时为他兄长验尸的仵作。
  这仵作倒是眼尖,大约是想起自己昨夜在杜乡绅的席面上,见过严霁楼,因此表现得颇为客气。
  严霁楼无心拉扯关系,塞了几个钱,便开门见山,“严青那件事中,您记得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确实是溺亡,并无不妥之处。”仵作说道,“要是您不放心,咱们可以去坟地再开棺验一遍。”
  “那倒不必。”
  看他说的不像假话,严霁楼也不再纠缠,道了声:“多谢。”
  离开衙门,严霁楼心里暗忖,难道真是意外?另一方面,疑虑却消失了大半,那个妇人并不曾背叛兄长,甚至还可以说是为兄长伸张正义,惩治了姓段的罪人。
  他回到医馆。
  “怎么样了?”严霁楼问。
  “今天一大早,人醒过来就走了。”郎中说。
  “去哪儿了?”
  “回家了吧。”
  严霁楼回到村中,远远就瞧见大门紧闭,他上去一推,发现从里面上了锁。
  第12章
  人走远了,马被拴在门口。
  绿腰将马牵回家。
  之后严霁楼一连过去数日,都没有再回来。
  绿腰放下心来。
  说起来,这次的事,还得感谢姐姐。
  从前,人人都拿她和姐姐比较,唇舌之上,她总是胜出的那一个,人家都说,她长得比姐姐好,性格比姐姐好,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嫁入高门,后来她姐姐被卖作奴籍,更是坐实了这种预言。
  只可惜,世事无常,那些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最后麻雀变凤凰,鲤鱼入龙门的,会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姐姐。
  不过,清高的人自有清高的好处,傲慢的人也有傲慢的归宿。
  人人都不动声色地看笑话,绿腰自己是一点不急,也不恼。
  守寡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觉得很好。
  最起码,地有了,房有了。
  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做姑娘的时候是某某女,做妻子的时候是某某妻,现在,她又做回了自己。
  很好。
  一切终于变成她设想中的样子。
  沈绿腰就这么喂羊、喂马、自给自足,时间过去半个月,直到有一天,马厩传来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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