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9


  这只家鸽唯一的目的,便是呼唤她这只野麻雀,进入金丝笼。
  从大官的小妾到豪门的继室,方圆百里的适婚子弟,她都如数家珍。
  “城东的王乡绅家,有一个大儿子,人长得很漂亮,就是腿有点跛,耽搁到现在还没娶妻。”
  “没娶妻,但是有七房小妾。”
  “城南的谢家二郎,百年望族,颇有家私,老婆生娃死了,进他家当个继室,也是美事。”
  “不当后娘。”
  红眉啧一声,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爬起来把枕头的位置调得更舒适,又重新躺下去,“那你想干嘛?守一辈子寡?”
  “不错。”
  “不可能,不要看你现在是这么想,好像主意拿得稳得很,过几年,弟媳进门,你就知道眉高眼低,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你脚底下的这片地姓严,又不跟你姓沈。”
  沈绿腰本来紧闭眼睛,听见这话,心里忽然浮现出小叔子穿大红袍的样子,莫名就有点好笑。
  那家伙冷面冷心,看着像是要当和尚的,成亲,不知道啥时候了,就是有那么一天,也真不敢想象那样的人,怎么样和女孩子相处。
  因为这事太不确定,反而带来一种缥缈的期待,很好玩似的。
  雨水的反光从窗帘的罅隙处,偷偷爬进来几缕,照亮绿腰勾起的唇角。
  红眉还在一旁,老和尚念经一般:“实在不行,你姐夫手底下,还有些文书啊、小兵什么的,穷是穷了点……”
  话音越来越远,绿腰含着嗓子深处的鱼刺,迷糊着睡去了。
  因为她想着湟鱼的美味,既而也就原谅了刺。
  就像她知道红眉是为着那笔赎身的彩礼,想要还清欠自己的人情,才不停张罗,于是也就不去计较她的啰嗦。
  唯一担心的一点,昨夜大雨未歇,严霁楼又重新住进柴房,那边漏雨严重,不知道会不会受寒生病。
  话又说回来,幸好严霁楼早早搬走了自己的被褥,要叫姐姐看见两人夜间隔帘而睡,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想到这里,喉咙一阵干涩,她赶紧去倒了一大碗水来。
  这刺顽强得很,比墙上的仙人掌刺都难缠。
  “嫂嫂。”
  背后有人叫,绿腰回头,严霁楼站在门口,
  他看起来还是光风霁月,反观她自己,憔悴得不行。
  “我熬了一碗姜汤。”
  因为听见她一直在咳嗽,严霁楼怀疑是上次淋了雨的后遗症。
  那次说起来,确实是他鲁莽,现在既然始作俑者得了报应,姓段的一家子都命丧他乡,后患永绝,他也算对兄长有个交待,事情翻篇,惟余寡嫂令他不时难安。
  关心则乱,那是唯一一次大乱。
  他低头看碗里,红枣和姜片漂浮在褐色汁水中。
  把碗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凉了。”
  见严霁楼定定瞧着自己,绿腰想着,这个可能会将鱼刺冲下去,端起碗便大口灌下。
  见绿腰喝得痛快,严霁楼以为她渴了,“还有。”
  绿腰却眉头紧皱,接连摆手,“有些苦了。”
  严霁楼就着剩下的一点汤汁,递到鼻尖,一闻,果然,“可能是红枣受潮,发霉了。”
  说完端起碗,“别喝了。”顺便把锅里剩下的姜汤,也全倒了。
  绿腰隔着窗户喊:“不要浪费了,给马喝。”
  这几天大马和小马被拴在屋檐下,也忍受风吹雨打呢。
  严霁楼回头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笑了出来。
  这人一笑,冷峻的骨相柔和起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绿腰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转身自己到窖里,挖出去年冬上埋的苹果。
  她想,水冲不下去,用硬的总该可以吧。
  苹果本来是地上的,结果去年丰收,自己吃不完,又卖不出去,只好收集起来,藏进地下,没想到过了一个冬,竟然还好好的,只是表皮有些蜡化,让那红色,像颜料一样被冻住了。
  正接水洗苹果,听见后面有动静,这才发现严霁楼正蹲在灶台后面,拿锯子锯木头呢,便顺手递给严霁楼一个。
  严霁楼微抬一眼,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儿了?他又不贪零嘴。
  也是手里活挪不开手,便直说:“你放那儿吧。”
  绿腰站在桌前,挑挑拣拣,挑出最大的一个,放下了,剩余的连盆端走。
  严霁楼奇怪地望她一眼。
  绿腰施施然出去了。
  严霁楼劈完柴,天已经都黑了,看寡嫂房门紧闭,他便赶紧热水,把自己关在柴房里面,草草洗了一遍。
  明天又要去书院,换上干净的中衣,坐在烛台下过一遍功课,等到油灯差不多烧尽,就放下书睡了。
  结果才睡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柴房的门是坏的,要想进来,一推即入,这么礼貌,他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果然,下一刻,“小叔叔。”一个声音哑哑地叫着。
  “何事?”
  外面女人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严霁楼刚把外衣披上,门就被推开,寡嫂站在门口,衣裳单薄,满脸焦急痛楚,指着自己的嗓子,泪光点点。
  严霁楼看她这样子,再一想她白天的反常之处,心下当即了然,“鱼刺卡嗓子了?”
  绿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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