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8


  “人都走完了?”
  小学徒道是,女人让把门关上。
  又问:“货都清完了吗?”
  “嗯。”
  见该来的人还没来,时间尚充裕,女人有了闲情逸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柜台,“你知道师父我当年,是怎么当上这个掌柜的?”
  小学徒不敢说话。
  思忖了良久,才战战兢兢地说:“掌柜的手艺好。”
  女人鼻孔里发出冷哼,“你也学精了。”
  提起当年之事,她显然兴致盎然,“光会手上功夫顶什么用,实话跟你说,当年那一批人,比我手艺高的多了去了,最后留下来的还不是就我一个。”
  女人拍学徒的肩,吓得那小童直往后缩。
  “枪打出头鸟,做人还是得学聪明点,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实种子吃亏到死。”
  小学徒懵懂点头。
  “对了,把这半年的分红提前备好,月底我得去趟杨家,大小姐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
  很清脆的两声,同时有个男声在外面喊:“掌柜的,昨天的衣服忘取了。”
  女人笑颜一展,扭着宽袍大袖就来了。
  “哎,稍等——”
  门甫一打开,眼前一黑,忽然一群人冲上来,女人的惊呼被捂住。
  街边梧桐树上乌鸦凄厉地叫了两声。
  门阖上的瞬间,那柜台面前的油灯晃了两晃,又很快复原。
  “搜!”
  为首的人大喝一声。
  女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当即闹起来,在地上上蹿下跳,打滚撒泼,“你们是谁,打哪来的,谁叫你们来这儿撒野的,告诉你们,老娘可认识上头不少人,到时候捅出大篓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好果子爷们不爱吃,还就爱点阿芙蓉。”
  说着抬手示意,“动手!”
  见铺子被翻箱倒柜,东打西砸,女人盘坐在地上干嚎。
  不消半刻钟,底下人就抬着箱子出来了。
  “爷,您看。”
  箱子掀开,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胭脂盖,积了满满一箱,那盒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做得精致细巧,有如七彩琉璃一般。
  女人眉眼一紧,抢上去捂住那箱盖,直往怀里夺。
  嘴上又哭又笑,半是讨好,半是恐吓,十分骇人,“难不成官爷们连我们女人家的这点脂粉生意也要夺去?”
  “这是什么?”
  女人见盒子被打开,忙止住抽泣,眼珠不停转动,显出仓促的算计,“胭脂膏而已。”
  “什么做的?”
  “玫瑰汁子,还有茉莉种子……”
  “吃下去。”
  眼看被逼到绝路,女人面露仓惶,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呵气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某深处角落,传来细微的啜泣。
  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严霁楼,擦亮烛火,黑影随脚步一路蔓延,至曲木柜台之下,终于与一只幼瘦的头顶重叠覆盖。
  那是一双童稚的眼睛。
  他弯下腰,伸出手,掌心露出一枚鹅卵大小的彩绘胭脂盖。
  “听说这药包治百病,”他向后轻瞥一眼,声音清朗和煦,带着蛊惑般的安抚,“既不愿醒来,看来是受症不小,正好喂给你们掌柜的,好好治一治她的顽疾,她平日待你们这些学徒如何,你心里想必有数。”
  那小学徒拢共也不到十岁,本来因为这出动静,吓得发抖,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便从桌底钻出来,颤抖着手,接过那药膏,真要往女人嘴里喂。
  “掌柜的,喝药了。”
  脆生生的童音,竟有如催命符一般,吓得女人忙从地上弹起。
  急赤白脸地给小学徒一巴掌,“你这该死的东西,真想害死老娘啊!”
  严霁楼长臂一伸,将小童护至身后。
  轻轻笑道:“掌柜的脾气也真得改改了。”
  女人知道自己挣扎无果,遂破罐破摔,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严霁楼不以为意,“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我只需要你认识这个人。”
  说着将出门之前,在寡嫂针线篓里拿到的绣帕,递给女人。
  同时弯下腰,以一种刀锋般凌厉的语气,一字一顿问道:“还记得沈绿腰吗?”
  女人猛然一悚,如大梦初醒。
  严霁楼满意一笑,将左右屏退。
  拉一把椅子,撩袍就座。
  “你若是口干,可向我讨茶喝。”
  话锋一转,“现在先将四年前,你如何陷害沈绿腰一事,全盘交代。”
  原来这紫衣女人——如今这家裁缝铺的掌柜,当年就曾与沈绿腰,一同在这家店里作过学徒。
  自从前天,在云边镇,听到此人在周夫人耳旁传的那番闲言,严霁楼便猜了个大概。
  某种程度上,作恶之人对受害者的恨意,往往比受害者对加害者更为浓烈,一本良心的负债,如果不能做到以锲而不舍的诋毁来供血,它将化作白刃,转而指向加害者本身。
  承认错误永远比犯错更难,施暴者常常会对施暴上瘾。
  所以他第一时间断定,问题的症结出现在此人身上。
  “想清楚了吗?”严霁楼问。
  女人拍拍手上的土,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大堂的柱子边,箕踞而坐,以一种挑衅的语气,“我告诉你有啥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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