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三生石225

　　她说，她爹娘真的给她买了糖，她觉得那糖真是好吃，甜丝丝的。可她被人带走的时候，哭着喊着，她爹娘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这辈子都不再吃糖了。
　　辗转几次，她被买进了荣国府。大户人家，不愁衣食了，但无亲无靠，也经常受人欺负。小姐们为风花雪月发愁，她给小姐们搓着衣裳，大冬天里，手被冰水泡得通红，她也发愁。
　　她想，什么时候她能过上小姐日子啊。梦里边，她经常梦到被爹娘卖掉的那一天，她想，会不会有一天，她爹娘找来，说愧疚当年做过的事，要把她接走？小姐哭哭啼啼，说这那谁哪句话又惹了她生气，她想，原来这种话是该生气的，她被狗血淋头地骂过那么多遍，她竟然都忍了，她突然无地自容起来。
　　她羡慕小姐。但丫鬟是不能羡慕小姐的。主奴有别。
　　除了砍头的时候。
　　大观园被抄，只在一夕之间。她不明白，贾家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倒台，会被杀头。但那也不是她该想的事，她收拾起行李，学着别人要逃走。
　　但她走得太晚了。
　　山贼听到了风声，知道荣国府近来跑出了一大批带着全身家当的丫鬟下人，专门在大路上等着拦人。
　　她被拦下了。
　　山贼们说贾府鱼肉百姓，他们要劫富济贫。他们搜刮掉她所有的钱财，本来要放她走，一个山贼对她动起了心思，别的山贼把他拦住，说他们是绿林好汉，不能做这种下作之事。
　　那个山贼说，可她是贾府的丫鬟。
　　贾府鱼肉百姓，贾府的丫鬟呢？不也一样同罪吗？
　　他们强｜暴了她。
　　他们把她带回寨子，打着正义和惩恶的旗号，要她给他们做饭洗衣，伺候他们赎罪。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无辜，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没有人信。她觉得自己命苦，她找不到地方说理，因为好像每一个人，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都站在正义的一方。
　　她的父母生了她，所以有权处置她。那些山贼嫉恶如仇，所以才会惩罚她。
　　每个人手里拿着刀，躲在光明正大的旗帜背后，左一刀，右一刀，将她捅得遍体鳞伤。
　　她回顾平生，觉得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渺小。
　　可是再投胎一世，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继续渺小呢？
　　卑微众生渺如烟海，大人们，却不到万一。
　　她选择了了断。
　　不愿再入轮回。
　　“你没有渺小。”孙悟空指着奈何桥上熙熙攘攘的鬼们，“到了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渺小。”
　　“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你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女鬼说，“可我记得你。你是孙大夫。你说我并不渺小，可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
　　“我叫春嫣。”女鬼说。
　　孙悟空张口就来：“嗯……春嫣啊，我有印象的……原来是你啊，我刚才就说看你面熟……”
　　女鬼一脸嘲讽：“春嫣是个五十岁的老嚒嚒。”
　　孙悟空：“……”
　　女鬼道：“我叫晴秋。”
　　女鬼问孙悟空为什么会在这里，孙悟空于是搬出了先前应付鬼差的说辞。女鬼听完，安静了片刻。
　　“原来你是神仙。怪不得你能救贾母。”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是不知为何，听在孙悟空耳朵里头，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尖锐。
　　“那你为什么不救贾府？”晴秋说，“你们神仙不应该拯救苍生吗？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死？”
　　“生死有命。六道轮回不息。生与死，不过是一个镜子的两面。”
　　顿了顿，孙悟空又道，“你这一世受人所害，下一世你跟他们因果纠缠，他们都会来还债。”
　　晴秋道：“什么意思？”
　　孙悟空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下一世说不准，他们就会死在你的手下。你现在死了，就讨不回来债了。这是内部消息，不能外传，看你熟人才跟你说的。”
　　晴秋过桥走了。
　　孙悟空从怀里抽出一本封皮写着“挽救记录”四个描金大字的册子，拿笔在“挽救成功”的一栏写了几个字。记录完，收起册子，孙悟空坐对着波涛汹涌的忘川河，忽然有一些难受。
　　神佛都不愿入人间历劫。
　　神佛们站在天上，看遥远的隔着银河天穹的人间，永远理智清醒，什么生与死，什么轮回，什么六道，信手拈来，都是挑不出毛病的大道理。
　　可等神佛都到了人间，爱别离，求不得，哪个能跳脱其中？人在局中，便只剩身不由己。
　　唐僧生于西天，只是入凡一次，便生了一颗见不得人的私心。
　　坐在忘川河岸，还会陆陆续续等到贾府的人下来。
　　他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形容潦倒，断头断手，面目全非。
　　他不想看。
　　***
　　鬼差们通过了孙悟空调岗的申请。
　　三生石是痴男怨女最常光顾的地方，这里是从黄泉路到奈何桥的一条岔路，只有非他杀的鬼才会往这条路过，这里的鬼戾气最淡，但也是最拥挤的一条路，一旦堵塞，会引起严重后果，鬼差们命孙悟空蹲守三生石旁维持秩序，顺便防止有鬼在上头乱写乱画。
　　两列鬼整整齐齐排队正从黄泉路出来，一个男鬼捧着脸对孙悟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