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等了


  此战过后,四年苦战民不聊生,敌国兵队终到乾都外城门下。此时皇庭之内,自甘露殿到太和殿前明光通亮,莺歌舞乐昼夜不歇。
  宋观玄呢,宋观玄被埋在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
  疼痛伴随着寒意在脉络间纠缠,嘈杂的声音又回来了。
  “王道长去了太和殿面圣,我做不了主。”
  宋观玄迷蒙地睁开眼睛,阴曹地府挂着朦胧的纱帐,淡黄的底子上银线绣着云穿远山。
  光线时明时暗,他隐约间看见一盏粉白莲座。
  莲座,太好了,这是死透了。
  粉白莲座朝他缓缓靠近。
  这次他看得清楚,莲座系在一条浅黄裙褶上,是条旧式宫绦。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盖的是暖绒缎被。宋观玄打了个寒颤,这不是阴曹地府,这还是乾都皇宫。
  宫绦随着更迭换了两轮,翻遍整个皇宫也绝然找不出一条粉白莲座的式样。
  “你去正殿口看着,别再让五殿下跑来了。”
  宋观玄挣扎着想要转头看清来人,身上却像压着块巨石,疼得视线再次涣散。
  他有些想笑,哪个五殿下,高重璟都死了五年了。
  你们该叫他先帝的。
  带着寒意的闷痛涌上头顶,让他再次陷入黑暗。身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吱呀的门响后,屋内再无其他声音。
  宋观玄静静躺了几息,终于能抬起手来。他眯着眼睛,努力聚焦视线,看清了自己的手。
  这是只少年的手,纤长的骨形在苍白的皮肤下犹可辨认,尚未因常年寒症而攀上青红的血丝。
  宋观玄力道一松,这手颓然落在自己胸口。他并没有在那摸到冰冷的箭杆,也没摸到尖簇的金羽箭尾。
  然而,掌心下却传来微弱的鼓动,他的心跳。
  四个字跃出他钝痛的脑海:他重生了。
  宋观玄缓缓睁眼,伸手拨开帐幔。透着明光的云纹窗棂前飘着一缕轻烟,鎏金香炉静静陈在紫檀桌案上。
  他缓缓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望向屋中两只半人高的银纹火炉。暖炉在古朴素净的殿阁内显得过分铺张,炭芯透着暗红暖光。
  宋观玄盯着暖光呆坐许久,这炭若是断了,他怕是得再死一回。他细细感受着脉络中的寒意,不深,却很缠绵。
  身上带着高热未愈的疲惫,宫绦,偏殿殿阁,顽疾初发……
  这只可能是他五岁进宫拜见,位悬国师之时。就是这次,他掉进观鱼池得了一副病骨。
  重活一次已是不易,宋观玄没有奢求能免去这身病痛。
  天地为盘,人如走子。
  可宋观玄此时觉得,这与他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本就该死在城楼下,一世棋盘走子落幕,所输皆是他错。
  如若气运一说当真,便只需如王若谷依令坐镇玉虚观,就能保乾都四十年海晏河清。或许他该顺应气运,伴在天选命定的高重璟身侧。
  他好像真的走错了方向。
  宋观玄心绪翻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往床边摸去,碰到了矮几上的茶杯。殿内被烘得暖意十足,茶杯依旧微微保留余温。
  宋观玄颤抖着手将茶碗捧起来,放到唇边吹了吹。小小啜饮一口,甘甜的茶水抚平了刺痒的喉头。
  换成高重璟,就真会有所不同吗?
  宋观玄阖眼,如方才的走马灯一般,将前世的乾都风雨看做话本。如若高重璟当真是本中主角,他岂不是大大的反派,使得书页崩塌天罡倒反。
  他牵了牵嘴角,胸腔中发出久咳的气鸣。
  转念一想,只要他不想动手,岂不是无人能破。
  天下风云在眼前卷舒,对谁都是无尽的诱惑。一如皇城高楼上的微风带起衣袍,手中交握的朝板承载权柄的自在。
  放下帷幄,留在宫中?
  宋观玄想起高乾立高重璟立为太子时对他说的话:“贤君有很多种,即便不信重璟璞玉藏锋,也可信你自己天生气运是否伴在国君身侧最为鼎盛。”
  彼时宋观玄从未感受过气运耗尽是何体会,只觉得此话不过慈父多败儿。既然他天生气运强盛可助国运,生来便该由他来选人。
  此时他虽获新生,仍觉气运枯竭,是不得不信了。
  宋观玄勉强掀开缎被,支着床沿够到床下的短靴。
  他扶着桌沿歇了歇,缓缓挪至矮架铜盆前净面洗漱。温热的水拍在脸上,稍稍聚了些精神。
  宋观玄踮起脚取下烘得温热的衣裳,束发着衣妥当。
  双手推开朱漆的殿门,寒风扑面。飞雪穿过灰檐的宫苑,宋观玄顺着朱漆廊柱看向远方。重华殿正殿立于皑皑白雪之中,似入星位的黑子,乾都的第一手棋。
  “高重璟啊。”
  大雪如同前世高重璟铺天盖地的书信,死缠烂打,一厢情愿。
  宋观玄勉强牵了牵嘴角:“高重璟就高重璟吧。”
  第2章 不等了
  冬雪正盛,小小一片蔚蓝道袍穿过朱红廊柱。从偏殿到正殿飞檐,宋观玄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走过半。
  今时五岁,不巧,竟是他往后时日里身子最好的时候。更糟的是,上辈子死前那种气运枯竭的感觉,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复苏。
  他站在两殿之间的拱形连廊下歇了歇,寒风裹挟着雪粒横穿回廊。宋观玄紧了紧衣襟倚上冰凉的廊柱,他实在是挪不动了。

第2章 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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