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履冰·无字灵位11


  闻言,楚晋笑了笑:“他哭我作甚,哭的是我欠他那一百两。”
  他说完,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追问道:“那你呢?”
  你哭了吗?
  楚晋自然没问出这后半句,但沈孟枝知道他的意思,微笑道:“没有。”
  楚晋本就没抱多大期望,但仍是顿了下,随即低笑一声:“真是铁石心肠。”
  二人拐过一个昏暗的转角,自远处便露出萤室的牌匾来。
  萤室在书院深处,地势幽深,人少僻静,是沈孟枝的居所。
  他方将手抵在门上,却听身后人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沈孟枝想也没想地回道:“我问你,你就答吗?”
  如今二人初逢,只不过堪堪维持着相安无事的表象,实际却各怀心思,这层脆弱的关系更是一戳就破,他自然不信楚晋会毫无防备的将答案告诉自己。
  楚晋瞥过来一眼,自说自话般:“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声音挺小,沈孟枝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后者若无其事道:“打了个喷嚏。”
  “……”
  沈孟枝一言难尽地回过头去,手上用了些力,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暖色的烛光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融融暖意。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萤室不算大,但一人独居也还宽敞。屋内的布置还和几年前的一样,连物件也基本没换,一切都与楚晋记忆中的印象缓缓重叠。
  沈孟枝将沾雪的外袍脱了下来,回头看时,楚晋正站在神龛前,垂着眸不知在看什么。
  桌子上没有供那些花里胡哨的神佛,只简单摆着几个牌位。其一书“先考江公讳启府君之灵位”,居于正中,另有两个牌位,位于其两侧,一个写着“先兄江涣之灵位”,另一个牌面上则是空白无物,尤为显眼。
  楚晋的目光就落在那方无字牌位上,半晌,问:“这是谁的牌位?也是你家人么?”
  无字灵位甚为罕见,之所以无字,一是无从下笔,二是不可言说。
  沈孟枝搭在衣襟的手指一顿:“……不是。”
  他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楚晋便收回视线,在茶榻上坐下。
  四方茶桌上摆着一瓶长得正盛的文竹,他一手支着颊,用空闲的那只手拨弄了几下状如轻羽的翠绿叶片,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在胥方,要待几日?”趁此时,沈孟枝问。
  楚晋仍是懒洋洋的,一派气定神闲:“大约七日,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封灵。”
  顿了一会儿,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反问道:“你听闻了?”
  “秋江画舫么?”沈孟枝慢慢搅动着壶里的茶叶,“先前下山时略有耳闻。”
  这事传得火热,说那大秦摄政王要在燕陵故地、秋江之滨办画舫游船,名为游河,实为祭祀。自古以来,旧秦祭祀都选在都城旁边的未央山,楚晋这番难免惹人议论。
  即使是他,也难以猜透楚晋的想法。
  “哦……”楚晋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是怎么想?”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背地里对自己的谩骂非议,也向来不放在心上。一意孤行惯了,便再难轻易被外人所影响,可此刻却破天荒地生出了几分好奇,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
  沈孟枝被他问得怔了下。他自然知道天下人如今都是如何评价楚晋,也知道他这一决定可谓是引火上身。站在燕陵的立场,他是在向残余的燕陵旧部示威;站在大秦的立场,他是践踏祖训、勾结逆贼。
  但自己现在是江枕。既不是燕陵旧部,也不是大秦忠党。不属于任何势力,也不会踏足任何纷争。
  于是沈孟枝笑了笑,浅淡的笑意自他唇角漾开,似消融的雪水,澄澈而无一丝杂质。
  “我想……”他说,“你这摄政王还挺难做的。会累吗?”
  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楚晋一直以来闲适自得的笑容有一秒僵在了脸上。
  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沈孟枝一会儿,忽然闭了闭眼,紧接着侧过头去,视线飞也似地移到了窗外的景色上。
  半晌,他才缓缓道:“天下形势,还不容许我说累。”
  沈孟枝问:“大秦已立,你还要做什么?”
  楚晋闻言笑了声,却没有回答。
  他不说,沈孟枝也不再追问。他知道楚晋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从他一步步登上摄政王的位置,又于朝内朝外手段并施的动作来看,他在布一个极大的棋局,大到可以容纳天下所有人。
  沈孟枝垂下眼帘,思绪不定。
  他心不在焉地泡了一会儿茶,却听楚晋叫道:“江枕。”
  沈孟枝应声抬头。
  年轻的摄政王倚在窗边,目光正从远处蜿蜒的群山脉络上收回,隔着袅袅的茶烟,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再陪我去看一眼轩室吧。”
  *
  轩室在北面,跟萤室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是楚晋当年的居室。两地正位书院两极,遥遥相对,从萤室到轩室,几乎要横跨整个书院。
  沈孟枝说是要慢上半步,于是楚晋便先独身一人到了。轩室外屋门紧闭,檐上薄薄一层冬雪,将乌瓦也染白,伸手推门时,便簌簌地落了满身银粟。

第6章 履冰·无字灵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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