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草萤·夜浓扑流萤,耳鬓诉心事56


  欺君之罪,其罪当斩。他无心的一句话,就会拖累得沈府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在这生死关头,当时身为府上郎中的江启找到了沈恪。
  他说:“沈大人,我那个罹患绝症的次子,承蒙府上照顾多年。但因他的病,命不久矣,连我也束手无策。我受过您的恩惠,无以为报,若是可以,就让他去替二公子吧。”
  没人知道沈恪与江启后来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战场厮杀生死绝境中也不折腰的堂堂太尉,半跪在冰冷石板上,老泪纵横,似一节被风霜压垮的竹。
  后来,郎中的儿子被送入宫中,平了沈府的罪孽。那个告状的看门,领了沈府封口的银子,点头哈腰地改了口。于是送到萧琢面前的奏报上寥寥几语,提到的,只是一个沈府的无名小厮,因为自小在沈府长大,所以认了沈恪和沈云言为义父兄。
  无人在意这等不起眼的角色。于是萧琢挥挥手,此事不了了之,可郎中的儿子也没再回来。
  风波平息后,江启也离开了沈府,回到了故乡渔崖。沈孟枝私自出府,引来杀身之祸,于祠堂前受沈恪三鞭,长跪一日一夜,后大病七日。
  沈恪从未对自己的小儿子下过重手,长鞭抽下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沈孟枝跪在地上,即使双手是血,脊背仍挺得笔直。血珠自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到冷硬的石板上,鲜红一片,刺得他眼睛疼。
  他咬着牙硬生生地受完了这三鞭,却还是固执地望进沈恪双眼,动了动唇,因为疼痛而声音发哑:“父亲,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若是当年,您于襁褓之中就把我掐死,是不是现在你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沈恪手中的长鞭骤然坠地。
  他闭上眼睛,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喃喃道:“回不了头了……你我、江启、还有这天下——都回不了头了!”
  沈孟枝仰着头,始终不肯低下来。
  他听见沈恪的声音缓慢地响起,一字一字、似刻在他骨血中——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沈家之人。”
  “你今后,姓江名枕,父为江启,兄为江涣。”
  “你就替江枕在这世上活下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沈恪夺去了他这十几年来的名姓,踩碎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害得一人白白枉死。
  沈府已经容不得他了。
  于是他褪去锦衣,换上布衣,掩去姓名,来到了褐山书院。
  一晃数年。
  *
  沈府的事已经过了很多年,他手上的伤疤也已经消了。
  “我曾经不懂事,犯了一个错误。”沈孟枝神色自然地开口,“我的父兄一气之下,就不要我了。我无处可去,幸好被先生看中,就被带回了书院。”
  他言简意赅,语气轻松,说得不像是真的,倒像是随口编的故事。
  “……”楚晋哑然,“师兄,你逗小孩呢。”
  其实如果概括来言,这段往事的确是这样的,只是他省去了其中缘由,于是听在旁人耳中,就变得格外荒诞不经。
  见他不信,沈孟枝微微一笑:“嗯,骗你的。”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换了个已经应付多年的说辞,“不过就是我的文章 被先生看中,所以便收了我为徒。”
  楚晋蹙眉:“这么简单?”
  沈孟枝道:“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与众不同?”
  闻言,楚晋毫不犹豫道:“直觉。”
  沈孟枝微微一愣,半晌,笑了一下:“那让你失望了。”
  顿了顿,他又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来燕陵?”
  “这个说起来没意思。”楚晋道,“我给你讲讲别的。”
  沈孟枝放松了肩背,轻倚在树干上,听他缓缓开口:“从我少时起,身边就有很多人盯着。我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的眼线,可能是我那野心勃勃的王叔,也可能是我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兄弟。”
  “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会盯着你。读书、吃饭、睡觉……如影随形,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下,稍有不慎,第二日我父王的桌案上就会多几篇折子。说我德不配位,说我不堪世子之位。”
  沈孟枝安静地听着。
  楚晋笑了一下:“我一开始很不爽,但是他们粘在这里,赶也赶不走。慢慢地,我又觉得我习惯了。”
  可实际上,这只是他的错觉。
  当公子冷冷地拽着他的衣领,逼他跪在地上,去看清楚地板上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时,他才如梦初醒。
  “这就是你轻信的家伙。”公子冷笑出声,“你把楚戎的眼线当成朋友,掏心掏肺那么久,结果呢?”
  楚晋神色麻木,伸出手来,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那颗头颅上的鲜血,直至擦得面目全非。他不甘心,又用衣袖去擦拭,直到最后,露出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容。
  公子狠狠揪住他的头发,逼他对上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看清楚了吗!”
  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看清楚了。”

第28章 草萤·夜浓扑流萤,耳鬓诉心事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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