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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喘.息着,对我笑,嘴唇张合,说的是‘姜眠滋味不错’。”
范怀仁一下子栽倒下去,手掌触地咔嚓一声,按碎了一个爻埙。尖锐的木屑刺破肌肤,他却浑然不觉,一双苍老的眼大睁着。
宴云笺与他对视,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范先生,你说阿眠恨不恨我?”
“她被薛琰欺辱,一个人在岐江陵的时候,她恨不恨我?那时她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呢?”
范怀仁艰难道:“公子,您别说了。”
宴云笺微微垂眸,从地上捡起一个爻埙,捧在手心,细细摸索。
“范先生,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真的……真的很爱阿眠。”
他轻轻重复,“我真的很爱她。”
她是母亲口中一遍遍讲述的乌昭神明,在无数被折辱、被践踏的日子里,躲在角落,合起幼小手掌,祈求举头三尺的神明护佑他、怜惜他。
神明听见了他的祷告,落入凡尘,来到他身边。
保护他,救赎他,踮起脚亲吻他,还穿上嫁衣,要做他的妻子。
范怀仁呆呆看着宴云笺: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虽然在笑,但他知道,他已经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范先生,我就像传说中那个恬不知耻的凡间男子,”他看向窗外皎洁明月,“我多希望,阿眠就是神女的化身,从天而降,将我万劫不复,连一根手指都不必为我留下。”
“公子,您——您不是怀疑姜眠姑娘或许还活着吗?云城太子给您的那块翠玉,至少还是有点希望……”
“京城已经掘地三尺,岐江陵也一无所获,凤拨云……也许她知道这什么,可她绝不会轻易让我知道。”宴云笺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就算有奇迹,阿眠真的没有死,难道我还有面目活着站在她面前吗?”
他的枯骨或许有资格,但他这个人,早就不配了。
宴云笺道:“范先生,我明白,比起旁人的厌恨,您对我总是有一丝垂怜的。但若您真的还怜我,就不要再劝我了,这样每日睁开眼睛便只想去死,一直想到晚上闭上眼睛的日子,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把话讲的这么明白,撕开所有伪装的外衣,血淋淋的放在彼此面前。
范怀仁完全失了声。
无数钢针滚过心脏,宴云笺是他生平所见最坚强的人,可这个最坚强的人,如今亲口告诉他,他撑不下去了。
他承认对于宴云笺而言,活着,的确比死要痛苦无数倍。
范怀仁闭了闭眼,对宴云笺端正跪下叩首在地:“殿下若实在坚持不住,便去做你想做之事吧,无论是那下毒之人或是姜姑娘还有生息,老臣必将追查到咽气那一天。”
宴云笺微微笑了。
“范先生,我只托付您一件事,”他说,“如果阿眠活着,您就把我的骨灰拿去见她,无论她想对我做什么——拿去喂狗或是一把扬了,您让她怎么做都成。”
话一说开,竟至于此。好好端坐在这儿的人,竟已交代起他的骨灰来。
即便范怀仁答应成全,面对宴云笺这些话,却也难以立刻说出一个好字来。正踌躇间,忽听外面喧哗声大起。
他凝神细听:“这是什么声音?”
宴云笺道:“京城以外都陷落了。”
范怀仁立刻明白:“据军报,前日呼青腾的大军已行至普兰地,他是贵妃掌控前朝后宫最大保证,文臣武将没人敢试这道线,直教呼青腾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宴云笺恍惚道:“这种打法……”
“什么?”
宴云笺顿了顿:“利落。趁夜入京,呼青腾是个明白人。”
入境大军在握,凤拨云地位稳固,梁朝皇室左右不了她。如她承诺,姜家万年清名,不必再忧虑了。
这么想着,宴云笺重新去拿刻刀,碰到刀柄之时,他指尖一顿,轻轻拧眉。
不对。
呼青腾想要杀进宫,当快速穿梭而过,可听这马蹄声音,这一队先锋军的目的地,却像是他的府上。
冰壶玉衡(五)
这一队精锐兵马的确是奔着宴云笺府上来的。
当先一骑撞破府门, 近百人马如潮水汹涌进来,踏折草木,一见到人便扣押马下。
姜重山抽出长剑, 利落翻身下马,双目黑沉,默不作声向里走去。
姜行峥亦步亦趋跟上:“爹, 宴云笺武功卓绝,让孩儿先来,免得他伤着您。”
“不用。”
“爹……”
“他的功夫, 本就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退后。我必亲手诛杀此贼。”
姜重山目光牢牢盯着前方,自从踏进京城这片土地,他心中的怒火便越烧越旺, 直至冲天之势。
恨意与冤屈烧成一片火海, 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将那个害了他全家的畜生碎尸万段。
他提着剑, 步伐愈快。
彼时,宴云笺在屋中静立聆听。
他极沉得住气, 从听见动静到此刻都未发一言,范怀仁眉心微拧:“如果真的是呼青腾,难不成他是凤拨云派来的?应当不会啊,呼青腾是她的手下,最要紧的是难道不是踏平宫城吗?来找您……岂不是耽误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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