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们在共生185

　　凭着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凌珑交代龚云：“把我送到古塔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龚云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他说：“大家都在等你。”
　　凌珑摇头：“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山神……不该这样虚弱。”
　　被龚云送进古塔里时，凌珑已经昏厥了。
　　他隐约感受到灵力在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但他看不见任何画面。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见黑色的尽头，又一团绿色的火光在闪烁。
　　黑暗中，他不遗余力地奔跑，朝那绿色的火光奔跑。
　　他靠近了，他看见那不是火光，那是古塔里的那株双生藤蔓，它们彼此缠绕，彼此扶持，像火焰一样直冲云霄，像火焰一样持续燃烧。
　　凌珑的脚步慢了下来。
　　周身的黑色已经消失，换作一片绿野。
　　凌珑停在藤蔓之前，透过藤蔓之间的缝隙，看到藤蔓的背后站着什么人。
　　其实凌珑已经嗅到他的味道。
　　不止。
　　凌珑顶着怦怦直跳的心，缓步走到藤蔓之后。
　　是李南溟，却不止李南溟。
　　李南溟站在最前方，沉静地看着他，就像他们过往的岁月里每个李南溟深爱他的时刻那样。
　　而李南溟的身后，是一整片森林的生灵，是曾经不认可他、现在簇拥他爱戴他的龙，以及所有飞禽走兽、草木鱼虫，甚至森林里最渺小的一粒尘埃。
　　万物生灵皆向他。
　　双生藤蔓因为有彼此，才声声不息，长存千年。
　　而他与李南溟，他与万物，人类与龙，动物与植物，任何一种排列组合，都是一株熊熊燃烧的双生藤蔓。
　　他们在共生。
　　凌珑醒来时，泪满衣襟。
　　他跌跌撞撞坐起来，看到古塔之外，所有的小动物都排队等待着他苏醒。小梅花鹿叼着小花，小老鹰衔着树枝，小河马驮着小野兔和小鸟，就这样安静地、担忧地等待着他。
　　看到他醒来，小动物们都呜呜地发出声音，将衔着的花草抛向空中，庆贺他的复苏。
　　——但，只有小动物，没有龙。
　　四年前刚就任山神时那种不被认可的恐惧卷土重来，凌珑立刻站起身，踉跄几步，想要走出古塔查看。
　　昏厥了太久，他险些摔倒。
　　还好龚云即时上前扶住他。
　　“其他龙呢？”凌珑立刻问。
　　龚云没有回答，手腕一翻，投射出镜面。
　　镜面中，森林里大大小小的龙都化作人形，在人间的各个角落，替他完成他的修行，风雨无阻，勤勤恳恳。
　　凌珑一怔，问：“是谁……让他们去的？”
　　这四年，每次去人间的时候只会带上另一只龙，每一只龙每年大概也就会去两三次。在人间时，他也从未要求过其他的龙到人间去做什么，只是要他们看着他在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只舍得苦自己，不舍得苦同伴们。
　　“大家自愿去的。”但龚云现在这样告诉他，并且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唤，“山神大人。”
　　凌珑看到龚云的眼里有泪，看到他身后所有的动物们，眼里都倒映着最澄澈的光。他们仰望着他、爱护着他，纵使他是一个灵力虚弱的、刚刚苏醒的山神。
　　凌珑回头，仰望古塔中的双生藤蔓。
　　刚刚梦境里的画面，除了李南溟不在，都实现了。
　　——除了李南溟不在。
　　因为新一年的祭山节又要到来了，凌珑不好再出远门，他通过灵力召集分散在人间各处的龙归来，但没有龙听他的话。
　　凌珑一颗心又惴惴不安起来，直到祭山节那天。
　　那天，他像往年一样，飞到古塔附近的一棵树上，躲在叶片后安静地看着前往古塔祭拜的人类们。
　　这四年，绿野村信仰复苏，祭山节来祭拜的人类逐年增加，跪拜的姿势愈发虔诚。
　　——但今年，不只是人数增加，而是盛况空前。
　　祭山的队伍从古塔一路排到山脚，村口还有车和人源源不断地涌入。不止绿野村的村民，还有来自外乡、外市甚至外省的人类远道而来。
　　山神是绿野村的信仰，鲜有外人知晓。
　　凌珑回头，想找到龚云问问怎么回事——
　　他的身后，是整整齐齐的一群飞龙，黑色的龙、浅色的龙、成年的大龙、刚降生的小龙。他们仰视着他，一齐通过灵力唤他：
　　“山神大人。”
　　“我们圆满完成任务归来了。”
　　原来，凌珑在高原出事后，森林里所有的龙都自发地去到人间各处，替凌珑完成他的修行。
　　每每遇到人类感谢，遇到偷偷使用灵力将问题解决，却又无法与人类解释得通时，他们便会说：“是绿野村森林里的山神在保佑我，你若是感谢，便在祭山节的时候，到绿野村来吧。”
　　于是便有了今天。
　　凌珑看着眼前的同类们，又回首看向人类排成的长长队伍，看着古塔中虔诚默念着自己愿望的人类，胸中震动。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体内升腾，沉重而轻松，感动而悲悯。
　　他看向古塔中的双生藤蔓，轻轻闭上眼。
　　他终于成为了缠绕着的一株，与同类，与人类，与森林，与整个世界。
　　但这不是终点。
　　独属于他的另一株藤蔓，出走四年，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