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73


  “太子想选妃?”宗行雍又问。
  殷臻垂眼,想了一会儿, 实话实说:“不想。”
  东宫多出一个人,不知底细, 会很麻烦。
  况且……
  殷臻心平气和:“孤不打算成亲了。”
  “为什么不?”
  殷臻心烦:“不关王爷事。”
  斜阳幽幽一线, 他支颐看过来,乌发如缎, 眉眼浓如墨画,含嗔带怒。坐高台明堂之上, 话音很淡。
  抬手间如有暗香盈袖, 那香气本该浓郁于帐中,此刻却外溢, 一丝丝、一缕缕, 将心脏缠绕。
  摄政王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想起入宫教学那年溽热的酷暑, 想起那句“世间最被人低估, 最无法轻易被抵抗的东西是美貌”, 想起十四五岁少年鲜红的眉心痣, 想起学堂窗外惊心动魄的一眼——
  过去十年,那只猫兜兜转转, 落回他掌心。
  他无法对此人说出拒绝的话, 正如四年前若是殷臻坦白, 以薛照离身份站在他面前,令他自请戍边五年, 即使是在极端愤怒之下, 他依然会答应。
  宗行雍:“太子是在引诱本王?”
  殷臻奇怪地问:“孤需要引诱你?”
  宗行雍一怔, 旋即大笑出声。
  “太子不是想知道那里装着什么?”他大步往角落走, 将箱盖掀开,空气中顷刻浮现灰尘。刹那间一片金光闪烁,灼灼大红将帐内映出绯色,那颜色几近刺目,扎进殷臻眼底。
  殷臻喉头堵塞,艰难无比:“那是……什么?”
  “婚服。”
  “太子以为本王放着滔天的摄政大权不要,千里奔赴关外是为了什么?本王当真惧怕那一纸谋反的证据?”宗行雍嗤笑道,“不。”
  “若不是顾忌太子下落不明有孕——”
  宗行雍:“本王四年前就反了。”
  “另有一件事,太子实在高估本王对子嗣的态度,本王不关心他死活。”宗行雍道,“五年前本王给你下生子药,究极目的只有一个——”
  “太子应该清楚。”
  殷臻心神骤然一晃。
  朝中大局已定,他没有必要待在摄政王府。宗虞两大氏族姻亲流言漫天飞,他自觉自己能顺利抽身,于是在一个雨夜和宗行雍告别。
  真是愚蠢——他后来回想。
  “你想走?”
  殷臻客气且疏离:“是。”
  摄政王倒还耐心问了:“本王对你不好?”
  殷臻当真回想,然后摇头。
  “那走什么?”
  此间复杂非一言能说清,殷臻为此事烦心已久,乍一听见他要成亲之事大松一口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于是他果决:“要走。”
  摄政王手腕珠串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望向他的眼底晦暗丛生。
  危险来临的前兆。
  他耐心彻底告罄,一字一句地道:“你当摄政王府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都能走?”
  殷臻为“要走”两个字付出了巨大代价。
  他整整三日没出过门。
  ……
  宗行雍:“本王知道你能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薛照离背后牵涉党争,但无意深究。有些事摄政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王为太子储君之位做出的退让……”宗行雍紧盯着他眼睛,道,“只为了一件事。”
  在储君争夺的后期他几乎站在殷臻身后。
  殷臻袖中手指惊跳了一下,愕然看向他。
  “本王感谢你将他送至摄政王府。”
  “本王珍爱你。”
  帐内有瞬时的静止。
  风声雪声悉数远去,殷臻耳边只剩下最后那句话。他僵立原地,浑身血液冰凉上涌。
  “少主,西凉使者至。”蚩蛇在帐外低低。
  殷臻手掌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宗行雍,浓烈情感和昭昭爱意将他淹没,宗行雍和他截然不同,他天生就有表达爱的本领,每一个字都能将人砸得晕头转向。
  是他人生二十几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毫无理由的偏爱。
  角落箱盖仍然敞开,多年尘封一朝开口,奢华浓金流淌过眼前。殷臻伸手,触摸到光滑平整的勾线。
  他很轻地想,宗行雍,大概真是很喜欢孤。
  孤明明可以对他提要求。
  但孤开不了口。
  殷臻从帐中出去,从均跟在他身后,将一封信件递给他:“殿下,肃州那边消息,江清惕约您在朝辞亭一见。”
  殷臻简洁:“备马。”
  从均一顿,看向黑山白水。
  “别跟着孤。”殷臻想起什么,警告。
  黑山白水:“是。”
  朝辞亭位于青州外,是从关外至中州必经之地,无数人在此地送别。百年前诗人路过,有感而发,挥笔提“朝辞”二字。
  朝辞此地,思未有重见之日。
  殷臻见到江清惕第一眼就认出他是瀛洲赌坊闻春。
  “找孤何事?”
  “想和太子打个赌。”江清惕道。
  殷臻漫不经心:“你拿什么跟孤赌?”
  “与西凉恶战在即。瀛洲赌场所蓄积钱财,是一笔巨大军饷。江某愿拱手相让。”
  江清惕:“不论输赢,肃州城不需一兵一卒,愿递降书。”
  殷臻敲击的指关节蓦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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