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余韵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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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余韵的苦
　　梶井基次郎挪开堀辰雄手里的刀，将他安置到另一边坐好，接手了他的工作。
　　他系上围裙，换上其它更适合的厨具，徐徐将果肉与筋络分离。他动作并不慢，手却仍然很稳，一丝不苟地剥开它们，挤出果汁放到一边，才去处理柚子皮。
　　他也没有换刀，慢条斯理地刮削着柚子金黄的表皮，让它们凌乱的堆在一起。厨房里一时只有火苗舔舐炉底，和薄薄的柚皮落到案板上的，窸窣轻响。
　　堀辰雄的精神也跟着舒缓下来。他很少会表现得这么不安，因为失控只能带来更多的失控，表现出悲伤也只是让关心的人跟着难过。
　　疾病，痛苦，死亡……这是旁人无法提供帮助，仅能独自面对的恐惧。没有经验可以传授，唯一能学会的仅有忍耐。即使将那种情绪注入文字，也要克制，排布，像织一件毛衣，将无法避免的倒刺隐藏在交织的柔软与平和之下。
　　否则也只是徒增烦恼，让所有人都不安的烦恼。
　　说是过于为他人着想也好，其实已经放弃了什么也好，他望着梶井基次郎专注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真羡慕梶井先生啊。”
　　“嗯？什么？”
　　“与其是冷漠的繁华街道，不如那上空挂满肮脏洗涤物的后街窄巷有亲切感。*可以坦然地说出这种话。”
　　“辰酱是在害怕什么？”梶井基次郎开始处理另一半柚子皮。沾着盐粒的软刷轻擦着柚子，是“沙沙”的声音。
　　“……不知道。”堀辰雄慢慢趴到了桌子上。
　　“梶井先生来得比较晚，大概不清楚。其实我比芥川老师更晚被转生，得知他在图书馆，感觉并不意外的同时，胃袋却坠上沉甸甸的石块……”
　　“为什么呢？”
　　“好像无法面对他一样。我明明有肺结核，但是却活得比许多认识的人长。母亲离开了我的身边，作为老师遗物的烟斗被送到我手里，与我订婚的绫子，接着是我的学生……”
　　啊，梶井基次郎回想起了之前的对话，与那个发音。原来如此，是同姓？同音？还是……
　　“是否应该奢望那样的可能，”堀辰雄轻声说道，“在漫天大雪中寻找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木莲花。它也是雪白的，开在初春，开满枝桠……”
　　“如果不去找，是永远看不到的，” 梶井基次郎抹去餐刀上残留的柚皮，捻起一根白色的脉络放到眼前，“那不是奢侈的妄想。美丽的东西，让人心醉的东西，即使穷困潦倒也想要拿到手……只是因为感到不真实，畏惧本就失去很多的自己失去更多……继而裹足不前，会丧失很多很多乐趣。”
　　“所以才说，很羡慕梶井先生啦。”
　　“哈哈哈，那就让我帮你做决定吧。”梶井基次郎弯下腰，将剩下的果肉送进手压式的榨取器。半透明的汁液从缝隙迸溅出来，扬起细小的水雾，犹如炸弹自水中爆破，扬起高高的水花。馥郁的清香也像是硝烟般扩散，让人口舌生津，不自觉想象并浸入那酸甜的口感。
　　“啊呀，就像柠檬一样，”他露出迷醉的微笑，“真不舍得在里面放奇怪的东西……”
　　“不不不不不没这个必要！”堀辰雄这才意识到他说的帮忙决定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给客人喂吐真剂乃至放倒……
　　他赶紧抢过杯子，飞快用加速煮好的柚子皮水调好果汁与蜂蜜，又抓了几块点心一起放到托盘上：“我去和他聊聊天，随口问一下就可以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剩下的餐点就麻烦梶井先生了！”
　　“小事一桩，”梶井基次郎帮他挑起厨房的布帘，朗声道，“川端先生——”
　　察觉两人走进去就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的坂口安吾险些被突然出现的人和声音吓到，发现那名少年也是一脸惊吓的时候，他陡然升起了强烈的不好预感。
　　他顺着梶井的视线看去。重新坐回门边，发呆般望着远处街道的男人回过头，投来空茫却并不疑惑的注视。冬日稀薄的阳光打在发梢，他的脸却比白金的发色更虚幻苍白。
　　“麻烦你坐过来，照顾一下我们的客人。”
　　梶井基次郎说着，非常自然地抓起坂口安吾的手，拖拽到了吧台的另一边，“辰酱想和其它小孩子交朋友呢，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吧~”
　　坂口安吾：“……”
　　立原道造：“……”
　　堀辰雄：“……都，都说了我不是孩子了……不，那个，梶井他没有别的意思……”
　　立原道造的嘴微微张开，又缓缓闭上。他悄悄瞥了眼脸色煞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拖走的前辈，悄悄握紧了金属餐叉：“……是要和我做朋友？”
　　“是的，”堀辰雄说的非常之心虚，赶紧将准备好的食物放到他面前，“乌冬面还要一会儿才能做好，先来点其它……你喜欢蛋糕还是和果子？还有其他口味的，咸口也有，我再去拿一些……”
　　好像还挺友善……立原道造迟疑地又看了坂口安吾一眼，可敬的前辈对他露出了鼓励的微笑，被拖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