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小狼7


  蒋洛盟转学过去之后,就坐在贺祺身后的位置上——那是整个班里唯一空着没人坐的位置。
  在当时的环境下,像贺祺那样,在香港上学,在深圳居住的单亲家庭孩子,并不常见于费用昂贵的国际学校。
  别人放学或是走回家,或是有车来接;贺祺放学去坐地铁然后过海关。别人课间用地道的粤语聊天讲话,贺祺只是低头干自己的事。
  再到后来,自从黄靖黄裕开始宣扬贺祺母亲的事;班里所有人便都不想、也不屑跟贺祺走得近了。
  蒋洛盟与贺祺的第一次直接“交流”,发生在某天上午的国文课上。
  虽然是国际学校,克利思廷仍然做了很多本土化的课程设置。这节课上,穿着白衬衫、黑色直筒裙的老师在讲习题,粤语说得抑扬顿挫,字字饱满,像是在唱没有音律的粤剧。
  蒋洛盟看到贺祺微微摇晃的背影,显然已经被催眠得差不多了。但不知道贺祺是怎么睡的,或许是头的重量把胳膊压麻了,肘部没撑住,滑开的瞬间“啪”地一下,把文具袋撞到了地上。
  现在这样,老师想不发现他在打瞌睡都难。
  “贺祺,你起身讲下第三题,拣边个?”
  蒋洛盟怀疑贺祺方才真的睡着了。贺祺站起来时一手紧紧扶着桌子,一手还在紧张地翻习题册,企图找到老师口中的“第三题”在哪。
  “呃……”贺祺低声沉吟着,声音的颤抖悉数传进蒋洛盟的耳朵里。
  蒋洛盟暗暗叹气,找好角度,悄悄伸手,在贺祺后腰上画了两遍“C”。
  或许是觉得痒,贺祺的后腰蓦地轻颤了一下:
  “第三题……拣A。”
  教室里立刻发出低声的哄笑。讲台上的老师毫不客气地瞪贺祺一眼:“你出去千祈莫讲是我学生。你坐低喇,唔好挡住其他人。”
  贺祺尴尬且迟缓地坐回去。
  贺祺的背有些弓。蒋洛盟看着贺祺的后脑勺,想不出贺祺此时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讲台上的老师继续:“第三题拣C。呢个‘者’是用作虚词嘅,上一题我啱啱话咗,见到呢种句式第一个就要排除A……”
  学校留的午休时间不长,一般大家都是去学校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回来简单休息一会儿,就要上下午的课了。
  但贺祺从来不去餐厅吃饭。他每天早上来的时候都会自己带吃的,类似一个三明治或者菠萝包,不需要加热的那种。
  那天中午,蒋洛盟吃完午饭从餐厅回来时,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小面包——包装上“面包”的“面”是简体字。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拍拍前面贺祺的肩膀:“谢谢咯。”
  贺祺转过头来,故作惊讶的表情有些夸张,看着蒋洛盟手里的小面包摆手:“唔……唔是我。”
  蒋洛盟用普通话跟贺祺说:“你应该说‘唔客气’。班里没有人会专门去内地买小面包,一看就是你放这儿的。”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但普通话对他们来说是“加密语言”。贺祺没想到蒋洛盟会说普通话,愣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问:
  “你……不讨厌我吗?”
  蒋洛盟耸耸肩:“被无视一次好意而已,还谈不上讨厌。”
  贺祺有些尴尬,低了低头:“我不是说今早的事。”
  蒋洛盟明白贺祺语中所指,也完全不避讳:“那是因为我爸和你妈的关系?我有理由讨厌我爸,有理由讨厌你妈,但没理由讨厌你吧?又不是你让他俩勾搭在一起的。”
  “呃……?”贺祺睁大了眼睛,微张的嘴唇不知所措地抖动,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洛盟眨了眨眼,眉毛微蹙,有意逗他:“难道就是你……”
  “不是!”贺祺斩钉截铁地否认,一脸严肃惶恐地看着蒋洛盟,目光无比澄澈。
  蒋洛盟点点头,眼里噙着并不遮掩的笑意:
  “嗯,我想也不是。”
  从高中到现在,蒋洛盟一直觉得,环境是环境,人是人。很多时候只是形势所迫,外力形成的对立关系并不是谁有意为之。
  就比如现在他和贺祺的处境,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位置上坐不下两个人,势必得有个先后输赢。
  可这也不是自己故意要跟贺祺争,是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不管结果怎样,No Hard Feelings,大家都不要见怪才好。
  蒋洛盟尝试跟贺祺解释:“我们现在就跟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一样,这种坏局面又不是我故意创造的。蒋光信要退休,要在公司安排职位给我,让我接他的摊子,我能怎么拒绝?
  “我也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位置。可现在局面已经是这样了,我也只能用我的方法,把营销总监这个位置坐稳先。
  “我忽然间空降过来,对Swipe的业务又不了解,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也很难做的。贺祺,就像之前那样,我们相互理解一下,好吗?”
  贺祺根本不想回忆高中的事情,更不想听这些忆往昔的陈词滥调。
  现在又不是读高中的时候。十年过去,时代环境会变,人的想法也会变。现在的贺祺,已经听不进这些隔靴搔痒的话了。
  贺祺苦笑:“别天真了。蒋大少是读书读久了,把学校外的世界想得太文明了吧。
  “在公司里,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无辜。不管坏局面是谁造成的,只要挡着路了,被挡的那个人要想继续往前走,势必要踢开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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