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章华门处喧闹异常,张通专程来找却玉,第一句便是:“娘娘一定出事了。”109
依稀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执柔望着他,缓缓叫出他的名字:“薛则朴。”
这个年岁的年轻人,容貌改变是很快的。薛则朴高了,也更挺拔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他续了几寸胡须,人看着老练沉着了许多。
他照旧是像过去那样叫她:“执柔姐姐。”
声音低低沉沉的,已经和一个成年男子无异了。
薛则朴找了个杌子在她身边坐下,他的目光安静中带着一丝审视,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
“你带我来这,为的不应该是叙旧吧。”执柔缓缓撑起身,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你不喜欢吕慎修吗?”他低声问。
吕慎修。
执柔冷淡的看他:“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你若喜欢他,我可以请薛家的族老们做主,帮你定下这一门婚事。”
这话落入执柔耳中,她只觉得分外荒唐:“我是陛下的皇后,你们莫不是疯了,竟然想要做出这等事来?”
“执柔姐姐,从明日起,你便不是皇后了。”薛则朴的目光幽深,“尚令嘉怀孕了,她怀的是齐楹的孩子。”
“我与兄长对姐姐一向优容礼遇,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像是变了个人,心思和咱们不再是一路了。既然如此,兵行险招也是我们的无奈之举。”
“姐姐存在一日,不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会将齐楹记在心里。日后不管立谁为君,姐姐的身份地位都未免尴尬,这于我们而言,实在是极大的不利。吕慎修是个青年才俊,日后我愿保他官路亨通。只要姐姐点头,你往后便能有受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整日徘徊于刀尖上,进退维谷了。”
执柔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片刻后,她缓缓笑了一下:“除了嫁人,你们就没给我留别的路走么?”
说到这里,薛则朴的眼中涌动起一丝复杂的激动,他有意控制着,声音却不自觉抬高:“你若愿意,我可以把你接进我的别院,我不会娶妻,只会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
梧桐树的影子在窗户纸上晃来晃去,薛府的灯笼透出一丝朦胧又迷离的黄色光晕。
执柔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说:“你不如给我一把刀,给我一死更痛快。”
薛则朴显然是被这句话伤到了:“你就如此厌恶我么?”
“薛则朴,我不是厌恶你。”执柔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而是这里,根本不能再装下任何人。我只恨自己是一个女人,只恨自己太势单力孤。”
“我不知道你和薛则简想要干什么,我只想拜托你、拜托你们,不要将大裕送上一条绝路。它已经经受不住任何变故了,若再这样下去,分崩离析近在眼前。”她昏睡许久,声音有些嘶哑,“尚令嘉的孩子根本不是齐楹的,你们为了权势,何必要伤害她、将她推到是非纷争之中,只因为她和我一样无依无靠,任由摆布吗?”
记忆中的那个温软柔弱的执柔不见了。
面前的年轻女人,是大裕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君。她疾言厉色,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沉痛:“薛则朴,回头有岸,你不要自绝退路。”
听她说完这些话,薛则朴缓缓摇头,眼中也有了一线哀伤:“姐姐,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你的情意呢?难道你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大裕、只剩下了权势?这江山社稷于你而言便重要至此吗?”
“情意?”执柔平静一笑,“我的情意已经给了齐楹,不会再给任何人。”
说罢,她背过身躺下:“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薛则朴缓缓闭了闭眼,而后站起身来:“我给你一夜时间,明日我还会来看你。希望你想要之后,再给我一个答案。”
身后的门开了又关,执柔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执柔对着床帐睁开眼,夜色漫长得没有边际。
这是她幼时在薛府住过的地方,一栋两层高的绣楼,她曾经对这里无比熟悉。
如今昔日的幔帐、被卧都分外谙熟,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了。
她再次坐起身,房中一切易碎的东西都被撤走了,只有桌上留着一个木质的水盏。
执柔趿着鞋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已经冷透了,喝进肺腑中带着一丝瑟瑟的寒意。
她轻轻把水杯放下,而后便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像是有人在用石头敲她的窗户。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是两声。
执柔吹熄了灯,而后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
隔着一道墙,她看见了一个人趴在墙外的树后面,手里握着石子,显然还想要继续扔。看见她开窗,那人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来,在月光下,牙齿白得几乎能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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