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49
坐在马车上,她没有什么看风景的心思, 一路想着齐楹该不会是有了什么不好。
清早时看上去倒神色如常,再去想昨夜,昨夜……她猛地红着脸克制着自己不再细想。
满城青黄,萧萧落叶。
马车停在了鸣山舍外。
里面仍旧是歌台婉转,风流清雅。元享的容貌太过惹眼,楼下站着的是府上另一位执柔有点脸熟的小厮。见了她,便领着她向茶楼里面走。
有无数人与执柔错肩而过,还有端着茶点的小厮自各处钻来钻去,来无影去无踪似的。他们一手能端三四个托盘,盘上装的是刚露出的桃花酥、玫瑰饼、鱼茸花糕、龙井茶酥。糕饼的甜香混着茶香充盈四处,又隐约觉得这甜腻芬芳中,带着金银铜臭味。
有小厮来将烫好的巾栉给她擦手,执柔没有什么心思,草草擦过就还了回去。
一路走到雅间的门口处,小厮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元享,他领着执柔走了进去。
房内铺着地毯,踩上去一点声息都不见。
房间不大,十来步就能走到头。当中摆着一个铜炭盆,上面罩着一层粗眼的铁网,烤着一把板栗和两枚柿子。房中坐了两个人,齐楹在西、另一人背对着门口坐东。
齐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氅衣挂在木施上,手中拿着一个她早上塞给他的黄铜袖炉。神色尚可,不像是突发急症的样子。他对着她招手:“你瞧这一位,还认不认得?”
那人一转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挂笑,执柔立时便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季先生。”
正是在长安时,她刻意输银子给他的铁官季则昌。
季则昌如今的生意做得很大,几乎遍布了整个益州,见了执柔,掀起衣袍就要跪:“娘娘。”
执柔退了半步,又去看齐楹,小声说:“这样的称呼不得宜,季先生不必如此。”
季则昌不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才起身。
执柔在齐楹身侧坐下,有茶倌来替她上茶。就在这个档口,齐楹隔着桌案来拉她的手,从她掌中将她一路捏着的药丸拿了出来。
最外层是用蜡封存的,被她拿了一路,手上都蹭了一层蜡油。
齐楹眼底有笑:“担心我,嗯?”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摊开的掌上,另找伙计要了快巾栉来给她擦手。
巾栉都是用热水烫过的,摸上去有些热,齐楹托着她的手,细细地将热气吹散。
从手指到手腕,擦完了也不肯松开。
执柔面前的茶盏被茶倌重新烫过,注满了茶汤。
齐楹将目光转向季则昌,示意他继续说。
“既然王爷如今来了益州,我的生意还是要和王爷来做的。”他推来一张纸,“刀枪剑戟,辎重战车,如今咱们都是能造的。上回送来的生铁如今已经打了一批战甲出来,接下来我能做的,都会做。”
听言语,他们已经往来许久了。
“你过去和齐桓交易,如今转而投我,不怕吗?”
季则昌酣畅一笑:“则昌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效忠的人是谁。既然知道,焉有害怕之理。再者说,报国之心人人都有,个人性命实在太轻太轻。我这一次来益州,就是将各个堂口都交付给王爷,这样就算我死了,这条铁线也不会断。”
后来执柔才知道,因为季则昌一直和益州有往来的缘故,薛则简才派人暗杀了他的长子。他悲痛着掩埋了儿子的骸骨,转过头来,继续将铁器运到益州。
青山埋骨,家仇国恨。
这种事,总有难两全的时候。
齐楹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地敬他,季则昌饮下后,眼圈微红:“如今能见王爷身体康健,则昌老怀安慰、心胸激荡。天下盼明主,恰如久旱盼甘霖。这一天若能早日到来,则昌虽九死而不悔。”
齐楹颔首:“多谢。”
二人茶杯相碰,季则昌笑道:“愿大裕山河万里。”
从鸣山舍出来之后,二人如同路人般各自离去。
齐楹虽将丝绦重新覆上,却依然缓缓回头望去。
看不见茶舍高悬的匾方,只有耳畔隐隐传来的喧哗。
“我会派人护着他。他与我有往来的事情,早晚会被齐桓知晓。”齐楹倚着马车,轻声说,“他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我不想因为我,让忠臣流干了血。”
“那不如早一天送他离开益州。”执柔轻声说,“至少在他自己的地方,能更妥帖些。”
“他本就冒着危险来的,早一天出去自然是好的。”齐楹叫了一声元享,元享在马车外应了声。
“找几个人,今夜就送季则昌离开益州。”
齐桓布下了许多人,在齐楹身边的眼线至少有十几个。齐楹有心要隐瞒,但总不会是天衣无缝。他一步一步,离权力更近,却何尝不是愈发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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